更新时间:2013-08-25
(七十一)归来
泰安二年六月,徵朝大军于骆渝河畔驱退东夷,凯旋而归。
“来来!喝酒!”
夜色微凉,京畿之外的军营中却是热闹无比,燃起的火堆驱散了冷意,一众将士兴高采烈地端着海碗拼酒。
“唉!”校尉豪气冲天地干了酒碗,朗声道:“明儿个封了赏,咱就能回家了!”
将士一个个也都是欢天喜地。
“亏得大元帅深入敌营,咱才能出奇制胜!”校尉提起酒坛又倒了满满一碗,高声大喊:“敬大元帅!”
一干将士也立即附和:“大元帅!大元帅!大元帅!”
宫琎藜听着如雷的吼声,眉眼含笑地进了帐篷,待看清亓官寒澈这一身黑衣,不由得一惊,“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去看犹歌。”亓官寒澈拿起佩剑,眼里满是焦灼。
“殿下,不可!”宫琎藜连忙阻止,“身为元帅尚未述职便擅离军营,若传出去恐有藐视圣上之嫌。”
亓官寒澈捏紧了手里的剑,“我趁夜里过去,明早之前必定回来。”
“殿下好不容易才得以狙杀叛臣章阡大败东夷,在皇后面前扳回一城,如今草率行事,只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宫琎藜忙拦在他身前。
“可我没料到那章阡竟胆敢截杀信使谎报军情!”亓官寒澈忿忿地咬牙切齿。
“若非章阡谎报军情,东夷也不会轻信殿下。”宫琎藜算是宽慰地回了一句。
“若非章阡谎报军情,我赫王府上下也不会给全数监禁,犹歌不会流离失所,青蝶与腹中的孩儿也不会……”亓官寒澈捂着前额,只要一想起日间得到的消息,整个脑袋便突突地疼。
“殿下……”宫琎藜轻轻地喊他。
捂着额头的手遮住了亓官寒澈的眸子,宫琎藜只觉得眼前之人不再是那个指点江山的兵马大元帅,而只是一名家破人亡身心俱疲的平凡男子罢了。
“我、必、须、去!”亓官寒澈一字一顿。
宫琎藜轻叹一声,知晓自己是无力阻拦,只得侧身道:“殿下一路小心,天明之前请务必归来!”
亓官寒澈应了一声,便从帐篷后的暗处离了军营。
院外只有蟋蟀窸窣作响,整个小阁笼罩在沉沉的静谧之中。忽地听得屋外两道急促的脚步声,弥雾猛然醒来,捏着毒针飞身靠在门口。
“小人顾原。”顾掌柜低声道。
“另一人是谁?”弥雾警醒地问。
“赫亲王,亓官寒澈。”门外那人掷地有声地答。
弥雾一愣,就听内室一阵噼里啪啦,亓官犹歌光着脚便跑了出来,“寒澈?寒澈?!”
“犹歌!”亓官寒澈也欣喜地大喊。
亓官犹歌猛地推开门,便见魂牵梦萦的那人就站在门外。
仿佛过了万年的时光,两人却宛如耄耋老翁一般迈不出半步。
“犹……犹歌?”还是亓官寒澈颤抖着出了声,简单的两个字,像是哽在喉咙一般难以言说。
“寒澈!”亓官犹歌蓦地扑了过去,亓官寒澈拥住他,静静地,不放手。
待两人终于抱够了,顾掌柜和弥雾早已识相地悄然离去。
亓官犹歌捏紧了亓官寒澈的衣袖,瘪着的嘴里仿佛下一秒便会痛哭失声。
“夜里冷,先进去吧。”亓官寒澈抚了抚他仍有些苍白的脸。
亓官犹歌点了点头,亓官寒澈便拉着人关门进屋。
坐在床边,亓官寒澈望着亓官犹歌又沉默了良久,才叹息道:“你受苦了……”
亓官犹歌眼眶一红,却执拗地狠狠摇头。
亓官寒澈凑上前去,亲了亲他略略冰冷的额头,一路往下,又吻住他淡朱色的唇。
待两人微喘着分开,亓官犹歌的脸已是一片红霞。
亓官寒澈又将他拥进怀里,低声道:“我好想你。”
只听得耳边一阵轰鸣,建筑起的所有围墙一瞬便全数崩塌,再也挡不住那如洪水般的委屈与惊惧。亓官犹歌咬住亓官寒澈的肩头,呜呜地闷声抽噎。
“乖,没事了,再也不会有事了……”亓官寒澈柔声细语地安慰了半晌,亓官犹歌才缓缓止了哭声,窝在他怀里感受着那份熟悉的温暖。
“青蝶的事……我也知道了……”亓官寒澈沉声道。
亓官犹歌一愣,随即将脸又埋得深了些。
“楚将军恐怕还没得到消息。”亓官寒澈一想到自己那冲动的妻舅,不由得头疼不已。可日间听着顾掌柜的人来报时,心里想着的却是,幸好,幸好犹歌没事……
“害死青蝶的是皇后,这笔账楚将军自当与皇后去讨。”亓官犹歌淡淡道。
“可我终于没能尽到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亓官寒澈扯出一丝淡笑,“不说这些了,孩子呢?”
亓官犹歌离了那温热的怀抱,就见亓官寒澈眼中闪耀着星光。
“我天亮之前就得回军营去。”亓官寒澈握着亓官犹歌的两臂,不由得轻叹一声。
“什么?”亓官犹歌大惊,“你不是才回来么?”
“我白日得了顾掌柜传来的消息,还未进宫述职便过来了。”亓官寒澈脸上有了些忧虑。
亓官犹歌知晓这人是担忧他的安危才犯险过来探望,心底不由得一热。
“回去之前我想先见见我们的孩子。”亓官寒澈脸上又溢出笑意。
“嗯。”亓官犹歌点了点头,便拉着亓官寒澈出了房门。
“怎么住得那么远?”亓官寒澈见走过几个小阁仍未到孩子的住处,不禁微微皱眉。
“当初我早产身子虚,大夫说不宜劳心,便把乳母和孩子安置得稍远了些。后来我身子好了,孩子却还是习惯那个屋子,便没搬过来。”亓官犹歌答,正好到了孩子的小阁,停下道:“那孩子平日里闹腾得很,好不容易睡熟了,咱们得小声些。”说完便轻轻推了门进去。
亓官寒澈心底忽地像是小鼓一般咚咚跳动,跟着亓官犹歌进了小阁,一眼便见着了那藤编的小小摇篮。
微雨最先发觉主子带了生人进来,行礼喊了声“神人”。乳母这才悠悠醒来,待看清了人也立即福了福身。
“这是赫亲王。”亓官犹歌扬手指了指身边的亓官寒澈。
微雨和乳母连忙行礼,亓官寒澈摆了摆手,便要上前去看摇篮中的稚儿。
那孩子已半岁有余,生得白白嫩嫩,小拳头握在肩膀旁边,合着眼,倒不似亓官犹歌口中所述的那般闹腾。
亓官寒澈伸出的手甚至有些抖,拉开了小被子和贴身的里衣,一股热流不由得从心头流入四肢百骸。
“杉儿……”亓官寒澈低哑地唤了一声,重新给儿子盖上小被子,才轻轻抚了抚他小小的脸颊。
那声“杉儿”一出,亓官犹歌便咬着唇,眼里也是湿红不已。
兴许是方才掀被子着了凉,摇篮里的亓官琮杉瘪了瘪小嘴,扭着小手小脚便哇哇哭了起来。还未等乳母有所动作,微雨便熟门熟路地将孩子搂进怀里哄。亓官寒澈的心都给揪了起来,待被吵醒的小家伙终于止了哭声,便立即伸了手道:“让我抱抱。”
微雨将亓官琮杉小心翼翼地放在亓官寒澈怀里,见孩子没再有要哭的架势才退开来。
亓官寒澈好歹抱过年幼的妹妹,倒没让怀里的孩子感到难过。亓官琮杉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伸了伸小手,对眼前之人颇为好奇。
亓官寒澈亲了亲那只伸过来的小肥手,眼里充盈着初为人父的骄傲与满足。
“你看,他前额有两个发旋儿,往后想必是个倔强的孩子。”亓官寒澈笑着将儿子凑到亓官犹歌眼前。
“嗯。”亓官犹歌也摸了摸亓官琮杉发际上那两个小旋儿。
“只可惜他出世和满月我都没能陪着。”亓官寒澈望着那张小脸,感叹不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亓官犹歌宽慰道。
“幸好还能赶上抓周,也不晓得这么个小家伙抓得住东西么。”亓官寒澈咧嘴一笑,将手指放入亓官琮杉微曲的手中。
“孩子长得很快的,”亓官犹歌叹了一声,“当初生下来还没有两个拳头大,都以为是活不下来了……”
亓官寒澈听亓官犹歌说得淡淡,却也想得出那时他不在身边,皇后又咄咄逼人,这人早产时该有多么惊惧无助。
“我对不住你和孩子。”亓官寒澈低声道。
亓官犹歌眼里又是一热,随即笑了笑,“别那么说,你平安归来就好。”
“既然我回来了,便不会再让你们父子受人欺侮。”一句话如金声掷地。
“傻子……”亓官犹歌笑得艰涩,低声喃喃,“我也不是从前那个一无是处的亓官犹歌了啊。”
亓官寒澈又逗弄了一下孩子,才把他抱回摇篮中去。
“犹歌,我得走了。”亓官寒澈缓缓道。
亓官犹歌满眼不舍,却也知晓他是非走不可。
“待我回宫述职,整顿好了王府,便将你和杉儿接回去。”亓官寒澈一脸坚定。
“嗯,我等你。”亓官犹歌重重地点头。
亓官寒澈又望了望亓官犹歌,一狠心,推门飞入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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