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7-26
(四十四)祭祀
《礼记?祭法》有云:“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菑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
说白点,就是于国于民做出了丰功伟绩之人,才能享受祭祀。
送子双神原是鹤神族中一对伉俪,与鹤神大将同为赫夫人手下贤才,协助太祖一统中原,灭除众妖于缚魂山,保佑龙阳磨镜得子,无论哪一点,都值得世人祭祀称赞。
亓官犹歌顺着侍从掀开的轿帘下来,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四周。休憩的地方离祭坛不远,一眼便能看清翻飞的彩旗和明亮的天灯。同祭祀鹤神大将那次一样的奢华不凡,只是换了个位置,心境也由欢欣鼓舞变为惶恐不安。
亓官寒澈捏了捏亓官犹歌的手,他才回过神,进帐换祭巫服。
出帐时皇帝也换了身礼服,垂着十二旒的冕冠,中单、玄衣、纁裳相叠,上衣绘山、龙、华虫、宗彝,下裳绣藻、粉米、黼、黻,无一不昭示着万人之上的帝王对双神的敬仰。
亓官寒澈推了推亓官犹歌,让他站到皇帝身边去。亓官犹歌有些畏惧地看着唯一能够依赖的人,脚像定住了般不肯挪动。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亓官寒澈低声安慰道,又推了他一把,“记得我教你的礼仪,去吧。”
亓官犹歌慢慢往前移,回头,亓官寒澈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皇帝站在亓官犹歌之前,无论龙血凤髓多么贵不可言,经历了岁月的侵蚀,也终究是年迈体衰,身子也微微佝偻了。亓官犹歌探头看了看皇帝的脸,皇帝倒也不介意,笑眯眯地看他。
亓官犹歌立马收回目光低下头来,又偏头看向身边捧着银匕首的巫觋。亓官寒澈说过这巫觋是他安插的暗卫,还说那银匕首乃是神赐之物,即使发生了什么异动也不要随意丢弃,若东窗事发,至少可以借口要毁掉银匕首,拖延些时间好让远处的暗卫赶过来。
身边那暗卫亓官犹歌见过,是贺溪城的姐姐贺疏雩。贺疏雩见亓官犹歌看她,不着痕迹地微微点了点头,算作让他放心。
——这便是他能给自己作的最大保护了吧,亓官犹歌有些感慨地回头看向站进百官亲贵中的亓官寒澈,不料却偏偏瞟到连化成了灰都不想见着的罪魁祸首戈逦蘅。
徵朝祭祀允许太后、皇后、太子妃以及一品诰命夫人参与,但按例须得戴着帷帽。太子妃的脸从远处看得不甚清晰,亓官犹歌却分明感觉到那一层缀了珠翠的网帘后,是奸计得逞的快意与邪气。
吉时到,皇帝起驾,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登至中层平台拜位。赞礼官高声唱和,燃燎坛,乐师始奏《中和之曲》。皇帝至上层送子双神牌位前跪拜,上香,又到列祖列宗牌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行三跪九拜之礼。
奠玉帛,进俎。
《奉平之章》声起,皇帝跪下献爵,回了拜位。贺疏雩将银匕首捧了过来,亓官犹歌双手拿起,银白的色泽,让人忽地觉得冷。
亓官犹歌双手捧着银匕首,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心脏像快被敲破的小鼓“嘭嘭嘭”地在耳边激荡。
没关系吧……应该没关系……寒澈都安排好了,寒澈不会让他死的……
再怎么缓慢,亓官犹歌还是登上了祭坛的最顶层,送子双神的排位前燃着香烛,云雾缭绕间,仿佛传闻中那光前裕后的神明便会顺着那袅袅的烟雾降临人间。
戈逦蘅站在台下,透过帷帽用余光瞟了一眼死盯着顶台的亓官寒澈,嘴角勾起邪魅的弧度。
——尽管他徵朝赫亲王殿下如何尊贵如何受宠,也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心爱之人独自走向死地。她敢断定那所谓的“神人”,绝非神界之人!祭祀鹤神大将之时,那人脸上显而易见的惊奇与震撼,足以证明他与神界绝无关系。虽说她至今仍未查出他的底细,但光是假冒神人这一罪名,便已足够她摧毁这个男人,连带削弱亓官寒澈的势力!
皇帝已是病入膏肓,经此一役亓官寒澈必定元气大伤。即使他日东山再起,自己也早已坐稳皇后之位,釜底抽薪不过是时间长短。皇后、太后、太皇太后,她戈逦蘅,才是足以站在权利顶端之人!那卑贱的妓女生了个皇女又如何?就算她将那丫头许给乞丐病夫,那两母女照样得跪下谢恩!
亓官犹歌站在牌位前跪下,将匕首放在中央,屈膝跪地,左手按在右手之上,头缓缓磕下去,长长地停留。亓官犹歌忽地想起从前坐车之时,无论长短,总是希望车子就那么一直向前开下去,永远不要到达目的地。此时的心情也有些相似,永远保持着这个姿势,安安静静的,永远不要看见画了咒后仍一片空白的天空,也不要看见冲向他的侍卫,和亓官寒澈两难的脸。
拿起匕首,再拜。
一手执起匕首,另一手伸出食指,亓官犹歌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栗。嫣红的血丝从指上蜿蜒至手心,乐师击鼓,亓官犹歌才终于反应过来,将手指按在地上。
第一句是什么?圣……圣将……啊,对了!
“圣将出兮缚魂,泽兰桂兮芳腾。”
亓官犹歌划动手指,在地上画出几道血痕。
羊皮鼓又响了一声,惊得亓官犹歌一个寒战。
接下来……玉……玉什么来着?玉……玉……啊,那个字本来就不常用,背的时候也爱在这儿断掉!玉后面是什么?!老天啊,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亓官犹歌已是慌得满头大汗,手指也停在血痕的末端,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
下方似乎有了些异动,亓官犹歌仿佛听见了戈逦蘅居心险恶的笑声。
怎么办啊怎么办……
乐师没有再敲鼓,仿佛定要等到亓官犹歌念了第二句才肯继续。
亓官犹歌一闭眼,鬼画符似的加了几笔。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没办法了,只好借用一下屈大夫的句子。反正只要小声些,下面的人都听不清。
鼓声再起,有一就有二的亓官犹歌再一次用堪比幼儿园的画风以及屈原的经典名句蒙混过关。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这一句完全能代表亓官犹歌此刻的心境——第八句,结束了。
亓官犹歌缓缓抬头,看向天空。
沉静,或是死寂。
台下群臣开始骚动,面面相觑,小声耳语。
“怎么回事?”
“我又怎么知晓?”
“双神怎么没有现身?”
“或许此人并非神人?!”
“说不定啊!”
“再等等呢?”
“必定如此!否则他怎么不能召唤双神?!”
“啊,说不定啊……”
“证据确凿,那人是假神人!”
“将假神人抓起来!”
戈逦蘅罩在帷帽下的脸兴奋得扭曲,扭曲得几乎要大笑出声——她的后位!她的权利!至高无上的权利!
那些声音入了亓官犹歌的耳中,虽说不清,却明明白白地了解那些字句的意义。完了……完了……寒澈,我快要死了……快死了!
亓官寒澈身处其中也是急得汗不敢出,再这么下去亓官犹歌必定会给押走。他之前虽然说得好听,但暗卫终究敌不过皇帝亲卫以及在场的各大将军。该如何?该如何才能突破重重攻击让亓官犹歌全身而退?!
“肃静!”
不怒而威的声音瞬间镇压了窃窃私语蠢蠢欲动的百官,亓官寒澈也收回差一些便要飞出去的步子,平静下来看着自己的父皇。
“祭祀之时,岂容尔等大肆喧哗!”皇帝冷眼看着齐刷刷跪下去山呼“不敢”的宗族百官,又看向跪在祭坛上瑟瑟发抖的亓官犹歌,大约在考量该如何处置。
亓官犹歌浑身止不住地震颤,瞳孔里满是惊恐,犹如等待判刑的重犯。
“亓官犹歌……”皇帝不知是在喊他的名字,还是在宣判罪责。
亓官犹歌将头埋得更深,紧抿着嘴,心中几乎是疯了似的大喊:“快出现啊!真是神仙的话就快出现啊!”
“罪犯……”皇帝还未说完,忽地讶异得停下来。
戈逦蘅也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飘荡白雾的空中,慢慢浮现出的影像。
“我还道这次怎么不是术璇那丫头叫我们过来。”
幻听?!
亓官犹歌此刻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过后,亓官犹歌只模模糊糊地见着两个混沌的身影蓦地朝他扑过来,接着,他便陷入了晕厥。
飘渺的——飘渺的歌声,宛如幼年时的摇篮曲,断断续续,柔和悠远。
迷茫的前方渐渐清晰,恍然只见滴着水的枝蔓,还有被雨打湿掉落的绯色花瓣。
好冷……
“乖,睡吧……”
陌生的声音,却让人不由安心,奇异的温暖包围过来,眼前,便又是一片黑暗。
疼,好疼……孩子……
为……什么……
仿佛在远方飘荡的那人,低垂着脸,嘴角微扬,阴毒而疯狂。
我……恨……
杀……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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