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掀起盖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满屋的喜庆。(
御灵天下)华丽的蒙古包里到处贴满了红双喜,烛台上一对大红烛烈烈地燃着,凝下了几滴血红的泪。她的眼神很冷。满屋子温暖的烛光,却难抵没有人气的空气,和一颗不再有温馨的心。她坐在铜镜前,看到了这样的自己:头上顶着犹如千斤重的银头饰,头饰四周镶满打磨得精光圆润椭圆形红珊瑚。头饰左右是两颗倒三角形的浅蓝色的宝石。在倒三角形的的角下面是红珊瑚珠子和绿松石珠子相间的珠帘。礼服是鲜艳的红色,衽是一圈孔雀绿的绒毛。烛光下她摸着自己姣好的脸,苦笑了一下,伸手随意取下了重重的头饰。夜深了,她和衣睡下,几滴泪划过了眼角。她喃喃道:“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伸了个懒腰:“来人!”外面一个婢女应声掀开毡门进来,稍稍欠了欠身子:“太子妃。”她眼也没抬:“帮我梳妆打扮吧。”婢女颔首:“是。(
至高悬赏)”坐在梳妆台前,她闭着眼睛,任由婢女在她的头上结结实实地忙活了一阵子。
“好了,太子妃。”她睁开眼睛,铜镜里她梳着旗头,画着淡淡的妆,虽然眼里黑洞洞的泛着忧郁,可是她却觉得仍是她熟悉的那个自己。忽然,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转过头对婢女说:“为什么帮我梳旗头?你怎么会梳旗头?对了,你怎么会说汉语?”她像连珠炮一样一连抛了好几个问号,语气冷冰冰的。婢女惊慌,忙跪下:“太……太子妃,是太子吩咐的,您是尊贵的端宁格格,来到异乡,难免有些不习惯,太子说只要不是像家族聚会这样的大场合,您可以仍旧维持您原来的打扮,起居也会尽量照您原来的习惯来。我自幼服侍太子,所以汉语讲得还好。太……太子痴迷汉文化,精……精通……”看着婢女低垂的头,她语气缓和了些:“行了,别吭吭唧唧的了。陪我过来的小草呢?让她过来伺候。要维持我生活原样,就别动我身边的人。”“是。”婢女怯生生地退了出去。(
一叶诛天)
端宁格格?亲王的女儿?皇上的亲侄女?镇国大将军的妹妹?蒙古太子妃?数了一下,端宁觉得自己的身份确实够尊贵的,尊贵到就算来到千里之外的草原,仍旧拥有不入乡随俗的特权。可如果不是这尊贵的身份,她也根本不需要入乡随俗——她根本就不会离开家乡。她不后悔当初做的事——士为知己者死,她敢做,就从不惧怕因此承受的任何惩罚。可是她恨他,恨他在那样的节骨眼上向皇上求婚,恨他把她硬生生地拽离了风云诡谲的紫禁城,恨他让她从此鞭长莫及,除了等待和接受,竟什么也做不了了。想着想着,端宁胸脯大力地起伏,似透不过气来,突然又冷哼了一声,眼里充满冷漠与不屑,却也分明蒙上了一层雾气。忽然,她听见外面有争吵声,便定了定心神,大步走了出去。
她看见小草跪在地上,眼神愤愤。旁边是一个衣饰华贵的女人:头戴火红色绒帽,帽檐宽,用红蓝宝石依次相间镶着,长发及腰,分为上下两层,上层秀发混上银丝绑着数十条辫子,下层自然散开,由于秀发密而长,且乌黑柔顺光亮,远望过去就像玉带飘在茫茫的夜幕中,十分大气。(
傲世九重天)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绒毛大衣,下身是一条米白色的绒毛裙,腰间系着与裙子同色的腰带,带上正中间是一大块镶着红宝石的玉牌,由中间向两边是同款但稍小的玉牌左右排开。端宁正打量着她,她也许是察觉到背后凉凉的目光,回过头来。只见她肤白胜雪,微微擦了点腮红,白里透红,健康而有活力。加上挂着制成樱桃状的红宝石耳坠,更衬得红光满面,煞是迷人。端宁是个女人,可也不禁暗暗感叹草原姑娘竟有如此吹弹可破像水一般的。只是,端宁怎么觉得她瞅着有点面熟呢?可她们之前远隔万里,基本不可能见过。
那女人看了端宁的打扮,心中明白了几分,但却只是微微行了个礼:“姐姐。”听到这声“姐姐”,端宁心中明白了几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睛直直的盯着她,不回礼也不叫她起身。她顿了一顿,低下头,正儿八经行了个礼:“满达日娃给太子妃行礼。(
青丝笑语罗裙)”端宁这才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端宁什么也没接着说,径直走到跪着的小草身边,才用余光扫了一眼满达日娃。满达日娃朝端宁走了几步,说:“这丫头走路不长眼,慌慌张张把羊奶洒在我的婢女身上,我只想让她长长记性,定定心性。”语气平淡,却是字正腔圆。端宁嘴角一扬,浮现出一抹极难察觉的满不在乎的笑:“她是我的人。”说完,眼睛低下来看了小草一瞬,又移向了远方。“是吗?看来,太子妃可真应该好好管教管教……”她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像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原来端宁正在死死地盯着她,眼神空洞黑暗,却恰恰似有着遏制一切的力量。
“满达日娃是吗?你阿爸阿妈给你起的名字还真对啊。牡丹,花开富贵,看你这一身行头,也算真对得起这个名字了。”端宁边绕着满达日娃转,边从上到下打量着她,“只不过,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端宁凑近她的耳畔,嘴唇轻轻地翕动:“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自是各过各的。(
灵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你觉得,我会怎样呢?”说完,端宁轻轻地笑了两声。满达日娃歪过头,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端宁。端宁若无其事,只是用如黑洞般深不见底的眼睛和她对视。她们周围静得让人觉得空气都凝固了。风呼呼而过的声音又不停地搅动着这份让人窒息的寂静,小草和另一个婢女大气都不敢出。过了一会了,满达日娃实在受不了了,收回目光,气鼓鼓地要走。却在要挪动了几步的之后,返过身来,不情不愿地向端宁行了一礼:“满达日娃告退。”“去吧。”端宁淡淡一笑。
她们俩谁也没觉察到,在帐篷的后面,站着两个男人。为首的那个身着金色的蒙古袍,左右两根辫子一半折起,戴着一顶黑色毡帽。他的面容俊朗,神采奕奕,背手而立,便自然散发出指点江山的王者之气。他后面的男子身着浅蓝色蒙古袍,看起来年纪稍小,不笑时面容冷酷,自透着一股凌厉。年长的便是蒙古太子尼曼,年幼的是他的弟弟次仁。
“王兄,这新进门的嫂子看起来可是个狠角色呢。”看着满达日娃气鼓鼓地走了,端宁也把小草拉上一起进了帐篷,次仁打趣着对尼曼说,面对着他的王兄,他的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璨如阳光的笑。尼玛嘴角微微上扬:“她的行事作风果然对得起她的身份。”
“这两个嫂子看起来可不好相处,看来王兄以后免不了头疼喽。”次仁竟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那倒未必。”尼曼淡淡一笑,似胸有成竹。次仁幸灾乐祸的笑声仍在耳边飘着,尼玛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他仍旧低着头旁若无人没头没脑地“咯咯”笑着,尼曼忍不住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
“还不止呢,洞房花烛夜你没有回去,人家一个大国的格格,新婚之夜就独守空房,她心里能不有道坎吗?你还得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呢。”次仁摸着自己被敲痛的头,依旧满脸笑意地调侃着尼曼。
尼曼不说话。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怕面对她,甚至因为心理隐隐觉得她不会欢迎他而在新婚之夜不敢去打扰她,一个人在书房里喝酒,喝着喝着醉倒了。也许是愧疚吧,当日迎亲的时候,当送亲的四阿哥的马止步,身后一众护送的士兵也跟着停下来的时候,那辆在蒙古士兵护送下的马车显得那样孤单。他永远也忘不了,马车跑了一阵子之后,新娘突然大喊“停车”,然后不顾一切跳下马车往回跑,边跑边掀下自己的盖头。当时所有人都慌了,迎亲的蒙古士兵首领紧张地请示他是否要马上拦下她。他的视线始终跟着她,眼都不眨,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明白,她不可能逃婚,就算她有这个胆,只要她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不用他们出手,清朝的士兵就会拦住她。她一口气跑到四阿哥的马前,刹住了。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她突然重重地跪下,带着哭腔大叫了一声“四哥”,接着给坐在马上的四阿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四阿哥眼里分明噙着泪,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从马上跳下,扶她起来,紧紧抱住了她。一向谨慎的四阿哥居然旁若无人,毫不掩饰极度痛苦的神情,额头上青筋暴起,眼泪簌簌而落。虽然她是背对着尼玛的,但是可以想象她应该是哭成泪人了,才会把四阿哥惹得如此失态。他们紧紧相拥,他也耐心等待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轻轻地,不易为人察觉地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她似是趴在四阿哥肩头耳语了一番,然后猛地把四阿哥推开,毫不迟疑地向马车方向跑,边跑边盖好头巾,极速跳上马车,大叫着“走”。迎亲队伍缓缓移动,骑马走在前面的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马车,突然觉得那不是让一个女孩走向幸福的花轿,而是禁锢她的囚车,而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就的……其实,次仁说得很对,新婚之夜不归家,他欠她一个解释,可是他觉得她不会在乎他的解释。所以他是担心,不过担心的是早晚要见面,接下来漫长的一生,他要用什么样的方式跟她相处。之前的所见所思,加上今天无意中看见她对满达日娃的态度,端宁在他的心里,俨然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了——还是很密集很坚硬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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