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烟凉攥着清逸的袍角,手指近乎透明的苍白,草庐顶上射下来几缕阳光,撒在她手上,紧握着的手指泛着微光的光晕。
神色仓皇不定,残余的血色也在一瞬间消退得一干二净,她紧紧地看着他,声音如寒风掠过枯叶似的抖,眼神一点点灰败下去。
“丫头,也不是我说你,这小子被人整得挺惨的,怕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清逸心有不忍,斟酌片刻,已经用了最柔软的词,说出的话却还是非常残忍。
烟凉愣住了,肩膀却在发抖,攥着他袍角的手骤然松开,忽然又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他不可以这样死的,求你救他!生生不离不是百花谷流传出来的么,你怎么可以救不了?”
声音带着急切和恳求,眼睛里蓄着细碎的亮光,只是迟迟没有落下来。
清逸眉头微微皱起,噬魂咒倒还简单,将蛊虫剔掉,然后给他补些血气就可以了,至于生生不离这种剧毒,就不好说了。
多少代人苦心研究出来的,却未料一时不忍,未能将之及时处理,竟然酿成了这般大祸,还真是一件讽刺的事,拥有高超医术,号称能起死回生的神医竟然无法解开自己种下的毒,这怕是最让人无法接受也难以相信的事了!
烟凉的眼睛里含着巨大的愧疚和期待,那样直直地看着他,就像是一道霹雳劈在他心上,震动传了开来,他竟然不忍拒绝。
清逸叹了一口气,移开了眼睛,看着房顶上透下来的阳光,良久才道:“我试试吧!”
烟凉的眼睛里蓦然亮起若干颜彩,艰难地扯起唇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虽然难看,可是出自真心。
展千宸看到她的侧脸,苍白的脸孔之上透出丝丝晕染的红色,虽然柔弱,却是一种固执坚强的,叫人移不开眼,他本就不想移开,所以一直看着,心却经受着一场凌迟酷刑,如果可以,多希望受到煎熬的人是他……
他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什么也不问,只道:“阿凉,我们出去吧!清逸神医治病的时候想来都不喜欢别人在一边看着!”
“展千宸,怎么办?他要是死了我这辈子都忘不掉这些事是因为我才造成的……”烟凉像是溺水者抓到了救命的浮木,攥着他的衣角,梦呓一般喃喃自语。
展千宸心骤然缩紧,却是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不会的,清逸神医不是说了他会尽力么?不要担心,肯定会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展千宸声音都是颤抖的,他对林暮沉中的毒虽然不算很了解,可是让清逸一代神医如此为难的剧毒,想想都觉得希望渺茫,可是他既然说了要试试,那就算是给他们一点期待吧!
“真的会好么?”烟凉眼里全都是茫然和不相信,恍然间,看他的目光又显得那样惶恐,小心翼翼像个走失的孩子,攥着他袍角的手微微颤抖,每说一个字颤抖就加剧了几分。
展千宸不忍,他如何见过烟凉这样柔弱的模样?心疼不已,只是拉紧了她的手,不愿放开,声音放得极轻柔:“阿凉,会的!我们先出去好么?”
“嗯!”烟凉茫然地点头,眼里攒出一丝希冀,任由展千宸将她带出去,可是目光却一直落在清逸的身上,满满的都是期待。
帘幕落下的瞬间,她听见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极轻极清的气流从清逸的唇齿间跳出来,久久稚嫩的嗓音带着深深的好奇与疑惑,“师傅,生生不离真的是我们谷里流传出去的么?”
清逸看了一眼久久清丽脱俗的容颜,目光慈爱而悠然,深邃得像一湾深谭,但是久久惊讶的发现他的眼睛没有焦点,仿佛是透过她看到了什么令人怀念的人或者事,这让她心中更加奇怪的同时也有些不开心。
师傅瞒着她很多事,还是将她看做是长不大的小孩子,这个认知跳进了她脑海里,让她挫败不已。
终于,清逸什么也没说,只是恍然收回目光,看着床上安静睡着的少年,再也不见之前的踌躇与犹豫,眼里浮起一点大义凛然的决绝。
这是他们欠他的!
烟凉站在医寮之外,定定地看着垂挂的草帘,隐约看见久久和前任莫忧神医忙碌的身影,一颗心悬得老高,心头有不好的预感。
百花谷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百花缭绕,芬芳肆意,反而处处透着深秋萧瑟的意味。
梧桐的叶子飘摇而下,径直贴合在地面上,褚石,浅褐,橙红,暗黄,在生命的末端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像是以地面为衬的美丽画卷,以叶子落下路线为反向,是湛蓝的天空。
深秋的阳光残留一丝余温,悠远明媚,怡人温度洒落在她身上,心却在明媚中沉了下去。
噬魂咒,这种阴毒的咒术竟然还流传于世,甚至如此猖獗地盛行,一旦想起林暮沉清浅的眸光里涌动着一丝一缕的红光,血一样妖异骇人,连神智都被人控制了,向身边的人不顾一切地出手。
她攥紧了手指,有点不知所措。
脑子里全都是林暮沉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血管是淡淡的蓝色,轻轻跳动,微弱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净水琉璃一样的眸子变成了波涛汹涌的血海,随着箫声起伏变得更加凶狠,艳丽的红芒仿若暗夜里燃烧的火焰,越发璀璨。
总觉得应该去找个人恨,那便是对林暮沉下毒的人了!
展千宸紧紧看着她,目光不曾从她脸上移开,他在她眼里看到了清清楚楚的恨意,如枝蔓密密麻麻地生长开来,他突然就不希望烟凉救过林暮沉,更讨厌当初轻易妥协的自己,如果能坚持,也许林暮沉就不会是林暮沉,不会是烟凉的小弟,只是一个陌路小刺客。
而且心底隐隐生出一种担忧,更有一种大胆的揣测在心里蔓延了,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林暮沉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太离奇了,离奇到他根本无法接受,只是烟凉是当局者迷,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看到二人皆是神色复杂,小草却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一面期待看到二人就此分道扬镳,那样她才能见缝插针,找到自己的幸福;但是思及烟凉对她的好,却忍不住自责自己怎可如此自私……
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心思冲溢着心头,以至于没有发现一个黑影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她。
她只觉头顶忽然暗淡下来,只当是飘来了一片乌云,根本无暇顾及,直到一股大力从手臂传出,然后她跌入了一个坚硬的胸膛,清瘦的骨头撞得她头晕眼花,她下意识地尖叫一声,立即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脖子上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其他几个人都看了过来,眼睛立即瞪大了,满是不可置信,最为震惊的当然要属展千宸了!
挟持小草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得力属下,李子奇!
他手中的短匕闪着烈烈寒光,刀尖一折,正对着小草的脖子,已经刺破了她白皙柔缓的皮肤,嫣红的血是娇艳欲滴的红豆,终于承受不住重量从她脖子上滚落,没入嫩黄的衣裳,立即洇开了大朵血色的花,对比尤其鲜明。
展千宸最先反应过来,也是最为惊讶的人,李子奇在这个时候发难怕是早有预谋,只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竟然在他身边潜伏数年之久,什么踪迹都看不出来,还真是一个好暗桩啊!
他笑,唇角上扬的弧度越发灿烂,冷意也就越发强烈。
只是闲闲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势。
李子奇骤然瞪大了眼睛,展千宸非同寻常这是很早就知道了的,平日里冷着一张脸,却不代表他真的是生人勿近,该开玩笑的时候也不会生气,可他现在的笑容,却让人觉得危险。
他艰难地咽下口水,不由分说就拽着小草的胳膊往后退,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有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小草到底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粗暴的对待?不由得痛呼,很想挣开他的牵制,奈何技不如人,连停顿的时间都没有,被硬生生拽着退了好几步。
大概是绊倒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她感觉自己的脚底火辣辣的疼,有温热的液体漫溢出来,浸湿了她的鞋袜,她很想俯身去看一下,身体却由不得自己。
烟凉眉头微皱,还真是流年不利啊,坏事一桩接一桩!
看到小草因为痛苦而皱成一团的小脸,她做不到像展千宸那样冷静,上前一步,冷声问道:“李子奇,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们不是姐弟么?你这样是几个意思?”
李子奇愣了愣,他没料到烟凉义正言辞说出的一番话却是攻心为上,不由得露出思索的神色,精瘦黑亮的脸孔上掠过一丝嘲弄。
“凉姑娘,你太抬举我了,姐弟这一词怕是不合适吧,我李子奇可没有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姐姐!”
“那这意思就是要撕破脸皮了?”烟凉上前一步,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手指轻动,一直在一边的亦清立即消失了,像一滴水落入了海洋里,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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