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在我清醒过来的同时,小雪球也察觉到了这场大火,睁眼醒来,它这一动就直接带醒了靠着它睡觉的螣蛇雷修和繁星。繁星揉着双眼有点犯迷糊,问是不是天亮了?螣蛇则砸着嘴巴,似乎还在回味梦里的美味佳肴。只有雷修怔怔的看着那场大火,歪了歪脑袋,也不知道是不是回想起了机械之都爆炸的情形。
就算我再怎么的麻木不仁,面对这场近在咫尺的灾难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不等和螣蛇、繁星商议,我便以烈焰突进冲刺过去,站在小山坡上看距离并不算远,可真个冲刺下来却还是花费了两三分钟的时间才抵达村子的外围。一伙山贼正在村子里大肆劫掠,我刚落定就看到村民往外逃窜,一名山贼在后追杀。
那名中年妇女模样的村民见我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并未呼救,只是大喊了声“快跑”。靠近了村子真切感受到了火焰的温度,看到它凶猛的吞噬着这座村子,本就被我压抑下来的愧疚心理犹如泄闸的洪水肆虐开来,其凶猛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眼前的真实火焰,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伯恩城遭到袭击的那个夜晚。
这个恍惚让我思维出现了短暂的停滞,极其短暂的停滞,我听不见声音,大脑无法下达指令,就这么看着中年妇女被山贼追上,山贼一脚将她踹得向前扑去,不等她扑倒在地,露出狰狞笑容的山贼抡起斧头向她砍去。
干净利索的动作,简简单单的一瞬,可在我的眼里变得非常奇怪。这副场景先是以极其缓慢的动作进行着,我想上前去阻止山贼,可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想要呵斥也发不出声音,声音在这个片段里是多余的,我听不见任何的声音。我可以清楚看到她脸上闪烁过的神色,有惶恐,有担忧,有遗憾,有懊恼,有绝望,甚至我还留意到她眼角淌下一颗泪水,却绝不是恐惧。
然后她闭上了眼,身体失去平衡的扑倒,狞笑的山贼劈下斧头。斧头劈下,又收回,再劈下,再收回,那个片段反复闪烁,然后越来越快,她脸上的复杂神色也在闪烁之下渐渐变得扭曲,我感到自己额头渗下冷汗,耳朵里开始出现尖锐的声音,想抬起双手将耳朵捂住,却力不从心。
明明只有一瞬,却在我的眼里变得漫长无比,这就是思维的时间?就好像分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才发现只过了几分钟一样?我不知,浑身冰冷,脑子里接连闪烁出更加久远的画面,无数画面重叠一起,让我感到自己几乎快崩溃。可再艰难的事情终归都已过去了,我提醒自己这些都是幻觉,是自己给自己施加的思维桎梏,就像爷爷说的那样,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所谓必须都是强加给自己的东西。
比如这股愧疚心理,或者有这种想法本身,都是强行施加给自己的念头。这种念头扰乱着我的神经,让我把这场大火代入到那场我并未亲身经历过的伯恩城的大火中。其实伯恩城的遇袭怪不得我的,其实我大可不必自责的,其实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懊恼追悔都是没意义的事情,其实稍微抬一下手,触手可及的现在,才是应该把握的东西,而非让自己被无法改变的东西桎梏住。
于是我抬起了头,眼前的场景变得清楚明了,我现在是在一个小村子外边,这里遭遇到山贼的袭击,我不能置身事外,然后我冲了过来,现在我应该救人,可是……可是就是那么一瞬,就是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和犹豫错失了最后的机会,鲜血溅洒到我的身上,连我的眼睛上也被溅洒了些,本就火红一片的村子变得更加红彤,红的妖艳,红的刺眼,红得就像八月里的山茶花,又像浸透雪地的一点红梅。
山贼笑了,笑得肆无忌惮,但当他拔出斧头又向我劈来时,他笑不出声了,我的眼睛变得更红,大半张脸都感到有些温热,而后背却一片冰凉。我知道自己杀了人,却还是在问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忽然间有人拽住了我的脚,眼神空洞的我埋下头看去,那名妇女还未断气,艰难的拽着我的脚,努力抬起头来,嘴巴动了动,想说话,却没办法说出声,她指了指村里的方向,脑袋终于低垂了下去,手掌松开。
我手中的那柄冰刀仍然淌着鲜红的血,落在我模糊的视线里,连这把刀都是红色的,其他书友正在看:。我摇摇晃晃的走到村子里,不少烧断的木料坠落下来,我不闪不避,脑子空白也没有闪避的概念,就这么循着村子往里走。在我的脚边歪歪斜斜的倒着尸体,山贼们猖獗大笑的声音入耳,其实这个声音称不上刺耳,因为我距他们尚还有一段距离,而且周围还掺杂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
可这阵笑声就像幻听一样徘徊在我耳畔,渐渐的除了大笑我再听不见其他声响,一截木头坠落下来,拦住了我的脚步,山贼们发现了我的踪迹,愣了愣,很快就有一人大喊了句,这里还有漏网之鱼,看我一斧头劈了他。
他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我的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个隐约的轮廓,触感冰凉的右手挥起向前一格,冰冷而又僵硬的手腕稍微震动了一下,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压着冰刀往前横切,温热的液体再次喷洒了我一脸,阻拦我去路的山贼还未发出惊呼喉咙便被切开,瘫软在地。
山贼们不再轻敌,两名山贼抡起斧头一左一右向我劈来,我不闪不躲,手中长刀贯穿了右侧那人心脏。他手中的斧头哐当落地,左侧那人狠狠劈在了我的肩头,可自行弥散开来的冰气形成冰铠,将斧头嵌住,被斧头斫砍下的冰块碎落在地,他的鲜血染红了圣洁的冰铠,扑倒在我身上,我肩头稍微用力,他和他的斧头一起落地,继续向前,剩下的几名山贼有些慌了,两两相视一眼各自点头凶狠攻来。
脑子里没有任何对敌的概念,面无表情,仅凭条件反射的神经应付这伙山贼。左手凝结成寒冰护腕挡住当先一斧,护腕破碎终于传来震动微麻的感觉,右手机械式的抬起,再而挥刀砍断对面山贼持斧的手臂,这一刀干净利落,伴随着山贼哭天抢地的惨叫,铁斧落地。横刀挡住右侧一斧,覆手前压平削他的肩头,他急忙闪身,已经挨了一刀的山贼还未扛过痛楚,平削过去一刀径自斩断他的头颅,扑通落地,山贼终于不敢再战,砸来斧头转身就跑。
我稳稳接住斧柄,本该沉重的斧头在我僵硬的手臂上感觉不到任何的重量,向前一掷,逃跑的山贼应声而倒。最后一人仓皇大叫,但失魂落魄下他不曾留意到前方砸下的房梁,恐惧的呐喊终于变成凄厉的长嚎,火焰仍在燃烧,片刻后四下寂静,我抬起右手,触目鲜红,冷风吹来,右手猛的一颤,冰刀破碎,化为点点殷红洒落在地。
我扑通跪倒双手撑地,理智一点点的填补大脑的空白。我杀了人,却没能救人,我本可以救人,却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血溅洒在我身上。为何要有那么多的迟疑?我又为何要迟疑?现在我又迟疑着什么?
我不知道,浑身冰冷刺骨,血腥之气扑面袭来令我作呕,擦拭掉眼睛附近的鲜血,看得终于清明些了,可我却更茫然了。上次在里尔斯森林我可以辩解为救人,可这次我杀人是为了什么?也是为了救人?如果是救人,那满地的尸体又是从何而来?我要是果断那么一点点,我要是听繁星的就在村里借宿,也不至于酿成这样的惨剧啊!
我就这么跪在地上,天上有月光,月华惨淡,地上有影子,影子站在我后边。沉默很久后,她走到我的对面,伸出手道:“林克,站起来,没有救到他们不是你的错,你杀的这些人是他们罪有应得。”
我摇了摇头,我的神智很清醒,不像上次在里尔斯森林那样迷蒙如浆糊。我惨然笑道,如果我不犹豫,如果我没有那一刹那的失神,至少我也能救一个人的,哪怕救出一个人也好……
我仍然扑在地上没有抬头,地上又多了个影子,我以为是螣蛇或者雷修,但体格并不相似,疑惑的抬起头看,繁星脸上挂满了泪珠,可她仍然挤出笑容道:“林克你看,你不是救出了一个人吗?要是你没能杀掉那些山贼,她肯定会被山贼们发现的。”
她牵着一名小女孩,小女孩的脸上有些脏,正是日落时分在小山坡上看到的那个。小女孩躲在繁星后边,有些怕我。我苦笑,即便没有镜子我也知道我这副形象好不到哪里去。满身血污,在她看来兴许我是比那些山贼还要可恶的杀人狂魔吧?
想到这里,这抹笑意就更加的苦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