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侠亦识好汉曲生不解酸哀味(上)
诗云: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
烈火宫廷:大明孝惠皇后)
且说沈席提铁锤向孟浪袭来,势不可挡,犹如驰天麒麟,又似狂风暴雨。孟浪见铁锤来得凶猛,不敢大意,使出浑身力气,都凝与扶风剑中,举剑一挡,只听当的一声,火光四射,沈席却倒退了三步。只一招,孟浪已知沈席膂力过人,但内力平平,绝非自己对手,对沈席更是不屑一顾。
沈席大怒,骂道:“好崽子,让你瞧瞧本庄主的拿手本领。”孟浪心中一惊,那沈席面目可憎,却绝不像武林高手的模样,他的拿手本领是什么呢?
正犯疑间,听沈席道:“弟兄们,我们一起上前宰了他!“孟浪恍然大悟,原来沈席的拿手本领就是一群人打一个人,当真是拿手本领。
不二庄三十几号人,大都手执朴刀,俨然打家劫舍的强人,听了庄主的号令,一起奔下马来,直向孟浪攻去。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那群人一拥而上,把孟浪围得铁通似的紧,各人都是用绝命的招式,时而攻其面,时而攻其背,直逼得孟浪无处可躲。
死亡的感应立时而来,孟浪觉得命不由己。耳边刀声接连而来,只得拼命招架,以延残喘。
忽见几柄朴刀袭来,直冲向孟浪面门,孟浪连忙后退,忽觉背后一冷,又有几柄朴刀架在了孟浪背后,此时命悬一线,已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沈席笑道:“知道我沈席的厉害了吗?只要你到江湖说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便饶你性命!”
众庄客轰然一笑,齐声道:“是啊!快磕个头,然后逃命去吧!”
孟浪向来以傲自居,对怪侠老子尚且不惧,何来畏惧沈席之理?一时陷入了沉思:“我死了便罢了,却如何对得住雅梦,她伤势未全,若遇到敌人又该怎么办?”
人的求生之欲一旦开,所有求生之法顺然而来,孟浪忽然思起怪侠老子所授的天外飞剑之苍天海外,形神俱往,不觉舞之蹈之,精神甚是清爽,犹如傲然游于白云之外,翱翔昆宇之内。飘飘然,万物通畅;悠悠哉,百般皆顺。剑之气、人之气、物之气浑然一体,青山绿水如画,总归偕同。
却说沈席一开始见孟浪不言语,只道是孟浪畏死,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良久,又觉情形不对,待仔细一看,见孟浪又舞起剑来,而且剑使得更加洒脱释然,不觉心中大惊:“这、这、这……不是天外飞剑吗?这人到底是楚云女的徒弟还是怪侠老子的徒弟?”
沈席认得天外飞剑,也知世上只有楚云女和怪侠老子会使这套剑法,今日见这青年也会使,一时不知所以然。(
疯巫妖的实验日志)
不二庄众庄客不认识天外飞剑,见孟浪又舞起了剑,都拼命向孟浪袭去,却不由得大吃一惊,众人口里都道:“奇怪!奇怪!怎的瞬间他的剑法变得如此奇特,莫非有鬼?”
孟浪招招出奇,竟遏住敌人十几把朴刀的攻势,瞬时攻守易势,又听得当当当的断刀之声不绝,众人手中的朴刀与扶风剑一碰,立时断为两截,都吓得毛骨悚然。他们不知扶风剑乃天下神兵利器,还道孟浪有鬼神相助,吓得双腿直哆嗦,口中只讨饶命。
孟浪冷冷一笑,剑锋一转,早架在了沈席脖子上。孟浪本想一剑结果了沈席,却听一人大吼道:“剑下留人!我愿已己之命抵偿庄主之命。”
孟浪循声望去,见一青年眉目清秀,体格健壮,微微洒洒地站在那里。
孟浪奇道:“你为何要以己之命来抵偿他的命?”
青年跪倒在地,先向沈席拜了三拜,又向孟浪拜了三拜,说道:“希望大侠饶庄主之命!”
孟浪说道:“我为何要饶他性命,你且说说看!”
青年呜咽说道:“小人姓史,名龙标,在家排行第三,人人都叫我史三。原本家住皋城史家庄,家中有父有母,还有两个哥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后来,两个哥哥都成了家,家中便多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嫂子。可好景不长,史家庄一位姓张的绅士看上了我两位嫂嫂,便千方百计设计我的两位哥哥。我永远忘不了,那是严冬的早晨,天地肃寒,万物萧瑟。我们一家人本吃着早饭,外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原本的安宁。我二哥出去开门,却见两位公差直闯了进来,二话没说,就押着我两位哥哥向府衙走去。我父母和嫂嫂苦苦哀求,问犯了何罪。可那狼心狗肺的公差不仅没有解释,而且还以妨碍公务的名义将我年迈的父母暴打一顿。我父母因此身体萎靡,又担心两位哥哥的官司,终于弃我们而去。我两个嫂嫂整天徘徊在府衙之外,只听他们回来对我说‘那张乡绅诬告你两位哥哥私结盗匪,图谋不轨’。当时我才十岁,但这些话都深深印入我的脑海,我发誓一定要报仇,但当时力量薄弱的我对此却无能为力。一天夜里,一伙人破门而入,抢走了我两个嫂子,我当时藏在床底,才幸免于难。我被吓得魂不守舍,一直不敢出来,直到第二天天亮,我不见了嫂子,心里着急,四处寻人打听。打听了三天,才听有人说在张乡绅家里看到我两个嫂嫂。我心里着急,可又不敢到张乡绅家里去,便从早到晚躲在张府宅的门外,希望能见到两位嫂嫂。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狗洞,就从狗洞里钻了进去。张府真的很大,那是我第一次进入如此大的宅院,不知不觉迷失了方向。正当彷徨无助之际,却听到两个女子的哭声,我识得是我两个嫂嫂的声音,便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了去,果然见到了两位嫂嫂。只见她二人泪流满面,好不凄哀惨淡。(
破命斩魂)她二人见到我,竟然忽喜忽悲。大嫂说:‘小叔子,我无颜面对史家,但求一死,可恨死后不能明志。今日你到来,回去一定要揭露张家的恶行。’二嫂说:‘今日愿足矣,我等且赴黄泉,以保贞洁。’我眼巴巴望着我两个嫂子自尽而死,却不敢呼喊,心中着的难受之极。我胆怯怯从狗洞爬了出来,想去打听两个哥哥的消息。可命运从来不怜惜苦命之人,我的两个被判了死刑。我痛恨这个世道,但无能为力,只能望着我的家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很想报仇,但当时我连踩死一只蚂蚁的力量都没有,只能孤苦伶仃地在江湖流浪。但天幸见怜,我遇到了庄主,他替我报了仇,杀了狗官和张乡绅。虽然庄主平时很爱慕虚荣,但他确实是个好人。”
众庄客都说道:“是呀!庄主是个好人,虽然喜欢仗势凌人,但他绝不会害人。若他有心害你,你刚才就命归西天了。望大侠开恩啊!”
孟浪终于明白那群庄客为何为沈席如此拼命,心中佩服之情不禁油然而生,惺惺相惜,收住了扶风剑,说道:“庄主既是性情中人,过往种种又何必再究,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自此别过!”
孟浪转身离中人而去,回至张大嫂舍中,但见雅梦泪痕满面,全不似以往乐观的情形。
雅梦见孟浪回来,转悲为喜,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原来我错了,果然不是个没良心的人。”
孟浪微微一笑,说道:“我自然不会丢下你!”
二人言语不久,却又听外马蹄声渐进,但远不及方才之盛。
孟浪心下疑虑:“难道不二庄又来寻麻烦?可为什么只有两人前来?”孟浪内力修为虽不佳,但也能辨音识色,从马蹄声中得知来了两骑。心下微宽,又欲出门寻探,却听到雅梦呼唤:“不必出去,等……等他们进来便是。”这声音有些颤抖,却也不绝如缕,传入孟浪耳来。
孟浪点了点头,从中寻了把木椅,平稳而坐,注目外。
“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一首李贺之诗飘然入耳,其音虽有幽怨,却无哀愁之感,足见吟诗之人口有怨词,心有所悦,实为读人。
孟浪觉得这声音彷如隔耳,曾在什么地方听过,不禁犯疑起来:“此来者系谁?”
但见两批白马并驾而来,左侧白马之上端坐一位少年,正是尹天季;右侧白马之上端坐一位少女,却是荆楚楚。
尹天季见了孟浪,忙翻身下马,拱手说道:“浮萍归海,尚有遇时;人生在世,何处不相逢!孟兄,失敬,失敬!”
孟浪本对尹家人无甚好感,但思及谢碧瑶于己之情,厌恶之感消去大半,刚欲还礼,却听荆楚楚说道:“不要和这无情无义之人多说话,我们还是另找蹊径,投宿其他地方吧!”
尹天季转身对荆楚楚说道:“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管你与孟兄有何过节,从此一笔勾销。(
剑道独尊)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知礼知人,方为君子之行。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又何必……”
荆楚楚见尹天季连绵不绝地说君子之道,忙掩住耳朵,说道:“少来!少来!你不知道这孟浪不是好人,他恩将仇报,我曾救过他,他反而将我打伤,如此忘恩负义之人,又怎么和他谈论君子之道?”
又向孟浪投以愤恨的眼光,似乎要将其吞了一般。孟浪见荆楚楚声色俱厉,然而她于己有救命之恩,自己确实恩将仇报,打伤了她,虽是一时气忿,也不好发作,只得低声下气说道:“荆姑娘既不忘旧怨,我孟浪绝不会再做恩将仇报之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荆楚楚口角上占了便宜,本想就此了结,却见孟浪身后有位中年妇女和一位年轻女子。那年轻女子生得淡眉大眼,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甚是美丽,虽略显病态,可是有种绝尘的气质。
荆楚楚童心抖起,纵身一跃,向孟浪虚攻一招,身体轻微一转,抖然来到雅梦身畔,扼住了她的咽喉,说道:“我先杀了这位姐姐,然后再取你狗命。”
若以武功而论,荆楚楚实逊雅梦一筹,但雅梦伤势未复,只能坐以待毙。
孟浪本已着慌,见她用声东击西之法捉了雅梦,甚是不悦,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说道:“你我二人之仇,何必牵涉与她呢?你要杀,杀我便是,放了雅梦。”
雅梦听了孟浪这些话,甚是受用,心道:“原来他肯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我便是死,也值了。”
却听荆楚楚说道:“看你平时一言不发,整天苦着脸,说话冷冷冰冰,本姑娘很是生气。今日我偏要杀了这位姐姐,看你拿我怎样?”便做出欲杀雅梦的姿势,唬得孟浪心寒意冷。
荆楚楚觉得好笑,童心未泯,更是愈想愈开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顿了顿神,继续说道:“要我放了这位姐姐也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孟浪见有了转机,忙问道:“荆姑娘请说,若我能办到,必效犬马之劳。”
荆楚楚道:“不必如此夸张,此事容易,你不会吹灰之力就能办到!”
孟浪忙问道:“什么事?”
荆楚楚诡异地笑道:“当众脱了你的裤子。(
红色仕途)”
孟浪如受奇耻大辱,这件事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心下犹豫不定,转睛一看,却见尹天季脸有焦色。
尹天季见荆楚楚提出如此无礼之请求,心下大不悦,劝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提出如此无礼条件,天理何在?昔孔子不饮盗泉之水,志士不食嗟来之食,今日你让孟浪受此大辱,简直与下流小人无异。”
荆楚楚愤怒道:“死呆子,你瞎掺和啥?又没让你脱裤子,你不要当什么‘地头蛇,强出头’。”
尹天季忙摇头道:“不对!不对!唐王勃有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与孟兄泛泛之交,至于‘知己’二字并不有意,但见你辱没孟兄,心中不平,更何况俗语云:天下人管天下事。此事我非管不可。”
荆楚楚小嘴一翘,怒道:“再说废话,仔细我打爆你的头。”
孟浪听尹天季俱是迂腐之言,但其情之浓,倒对他增添了几分好感,思及尹天季与荆楚楚同时踏马而来,心生一计,轻轻转身过来,也用手扼住了尹天季的咽喉,对荆楚楚说道:“你若不放了雅梦,我先杀了这个迂腐的生,免得听他唠唠叨叨。”
荆楚楚一时也着了慌,骂尹天季道:“死生,你要帮他,他却要来害你!”
尹天季虽被扼住了咽喉,吐字困难,却也不忘所读之经史,说道:“孔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曰:‘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今我为仁义死,何足俱哉!上可面对皇天厚土,下可面对父母兄弟,天若亡我,又何畏哉?且伯夷、叔齐饿死尚且不畏,我若死了,希望你将我的骨灰撒入江河之中,好与屈原为伴、与精卫同游。”
荆楚楚说道:“都要死了,废话还这么多。我只听说人死之后,都希望回祖坟、入土为安,你为何要将骨灰撒入江河之中,难道想喂鱼吗?”
尹天季叹道:“我家世代都是武林世家,独出了我一个生,且孔子有言‘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既为文,自当行文事,何必再入祖坟?”他这句话说得唉声叹气,让人为之怜惜。
孟浪见尹天季说出大篇言语来,只觉迂腐不堪,依旧冷冷说道:“我是个恩将仇报之人,今日再恩将仇报一次,你若不放了雅梦,我立时杀了尹家这位迂腐生。”
荆楚楚无奈,只得说道:“好!我放了这位姐姐,但我不相信你的为人,若你出尔反尔,我的功夫可不如你。”
孟浪说道:“我虽不是正人君子,却也知‘信义’二字,我先放了这生……”
言语未息,忽听得背后呼啸风声,自己早被人点了穴道,只见眼前白影一晃,却是点穴之人直冲冲地向荆楚楚袭去。(
贵族学院的冷酷公主)
荆楚楚见敌来袭,忙推开雅梦,双手一扬,欲抵住对手的攻势,已然不及,也被点了穴。
孟浪当时集中精力注意荆楚楚,并未留心后着,故留下破绽,被人袭击,心中已是大怒,仔细瞧那偷袭之人,见他手执铁扇,三十出头,却是“铁扇仙”秦催华。
立在一旁的张大婶见来者不善,便要出院呼救,早被一根银针穿颅而过,倒地立毙,正是秦催华又暗器打中了她。
秦催华见计谋得逞,心花怒放,笑道:“我已制住两人,剩下两人,一个不会武功,一个伤痕累累,还不束手待毙!”
雅梦见秦催华忽施暗算,心中愤恨不已,忍住了疼痛,一招向秦催华击去,怎奈气力不济,早被其抓住了手臂。
秦催华轻轻将雅梦往怀里一送,搂住了她,笑道:“美人啊,我们切乐呵乐呵!”便往雅梦脸上亲去。
雅梦奋力挣扎,却甚是无力,只得说道:“慢着!慢着!如此有甚好玩?昔司马相如抚琴而得卓文君欢喜,李靖以其言吐而招红拂女之心。今日你又这般武功,想来抚琴也不在话下,不如弹奏一曲,让我品鉴品鉴,如何?”
雅梦本是受伤之躯,几句话一出,更是咳嗽不止,越发显得娇媚可爱,宛如西子蹙眉。
秦催华将雅梦搂得更紧,说道:“我可不是什么风雅之人,也不会抚什么风雅之琴。今日你既落入我手中,只得听我的言语。我铁扇仙到处,从来花自凋零,难道你没听过‘摧花先生到,万花尽哀悼’这句话吗?”言语刚落,就要扯雅梦的衣服。
孟浪怒目直射秦催华,提高嗓音,大声吼道:“放下雅梦,否则你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催华斜着眼睛,放下了雅梦,转身来到孟浪身畔,说道:“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何必自找苦吃!”向孟浪脸上击了一拳,孟浪的脸顿时肿了起来。他用恶狠狠的眼光只盯着秦催华,恨不能生啖其肉、口饮其血,但苦于穴道被点,一点也动弹不得,只能心有恨而行无力了。
尹天季亦是怒火冲天,他这时却忘了孔子“不迁怒”的教诲,使足了全力,向秦催华击了去。
一拳击后,只觉自己的拳头隐隐作痛,抬头看秦催华时,见他面目狰狞,尹天季立感不妙,只得呵呵一笑,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秦催华也是一笑,说道:“你手无缚鸡之力,真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用手轻轻一推,尹天季立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只觉腿脚沉重,已知摔成重伤,但愤恨之情犹自未消,说道:“我和你拼了,今日只能以死报大义了。哎,可惜我将死于小人之手。”
荆楚楚心中一酸,实恨秦催华,又恨尹天季迂腐,忙叫道:“臭生,还不扶那位姐姐逃走,胡说八道什么?”
尹天季如梦初醒,忙用手撑地,希望能起身来带着雅梦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早被秦催华以脚踹住了胸口,难受异常。
现下四人:孟浪与荆楚楚被点了穴,雅梦伤势严重,尹天季乃一介文弱生。而他们面对的是江湖四恶之一的秦催华,兼之雅梦和荆楚楚有如花似玉的容颜,这位“铁扇仙”怎肯轻易放手?他更是肆无忌惮地轻薄雅梦。
忽而靡靡琴音呼啸而来,其声如怨如哀,孤傲而不落寂,悠远且又沉抑。此曲彷如隐士之语,又好似高士妙曲,非常人能品味之。尹天季常读至俞伯牙与钟子期之事,往往感慨“善哉,巍峨兮若泰”与“善哉,洋洋兮若河”的知音之情,今听此曲,乃如高山流水,情难自控,喃喃说道:“阳春白雪,非下里巴人所及!”
琴音越来越急促,仿佛听懂了尹天季的言语。远远又传来一老翁之音:“其哉!我之音韵竟为一少年所知,然则你知我所奏何曲吗?”
尹天季那一句“阳春白雪,非下里巴人”所及,实则此曲音律高雅,又听那老者问是何曲,但听那曲子时而高扬、时而轻柔,已知其中之意,便说道:“此曲名为《高山流水》。高山挺拔,流水轻柔,各有千秋。”
老者又传来了声音:“妙哉!昔俞伯牙善奏,唯钟子期识音。后钟子期不幸早夭,俞伯牙便摔琴酬知音,今日我也有知音了!”
言罢,又高弹数曲,或高昂寄养,或低沉亢挫,或轻如流水。
几曲奏后,琴音一转,立时急促如飞,又听老者说道:“此曲唤作《伏魔》,音因人生,律因魔灭,遇人为音,遇魔为剑。若以平常心聆听,身心俱佳;若以防范心聆听,痛不欲生。”
琴音越来越高亢,连绵不绝,滚滚而来。
尹天季不住赞道:“好!好!好!果如天籁低音,让人飘飘欲仙,乐而忘忧。”
再看秦催华时,只见他双手捂耳,痛不欲生,嘴中悲楚说道:“琴魔!琴魔!琴魔来了!”
再瞧孟浪,但见其面有忧色,满面泪珠直下,亦是心肺俱伤。
尹天季忙喊道:“孟兄,以平常心待之!”孟浪本事聪慧之人,一经点醒,收敛心神,忘却武功,静静聆听,果然大秒。
雅梦和荆楚楚面有喜色,心随琴音,顿时有飞天入仙、超凡脱俗之感,仿佛世间的一切瞬时云消烟散,唯有清风拂面,醉而忘返。
秦催华大声骂道:“琴魔,我与你往日无仇、今日无冤,何必坏我好事?”
秦催华愈骂,琴音愈是急促,秦催华愈是难熬,便扣紧耳朵,循着大路逃走。
良久,琴音渐和,众人都未见那弹琴之人,但听得秦催华称之为“琴魔”,想来那弹琴之人对琴,必有独特造诣。
尹天季更是如痴如醉,听罢琴曲,喃喃自语:“世间功名于我何干,莫若归去学琴音。”竟走火入魔般呆呆凝望琴音起处,却不见有何人影。
现下强敌已退,荆楚楚骂道:“死生,我和孟浪那小子都被点了穴,那位姐姐又身受重伤,你还发什么愣?”
这一骂声打碎了尹天季的梦境,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抚着雅梦进了,然后到集市上买了棺木,收敛张大婶之尸,实感怀不已,乃作祭诗一首曰:“野芳花草本有生,香木美玉自存情。今日不幸遭弥难,黄泉路上多珍重。”烧罢祭诗,又觉不能达情表意,乃寻良木,篆“张家庄张婶之墓,忘情人尹天季立”几字,作为墓碑,立于墓旁,培以花草植被,自觉惭愧,不觉流泪。
尹天季听了那几首曲调,心中之情飘然而出。可不知这情为何情,音为何音,乃自称“忘情人尹天季”。世之无常,几人得道几人意丧,都是奔流之水,去而不返。
尹天季恻隐之心忽生,想起人之一死,何其悲哀!活着之时,忙忙碌碌,寻侯觅相,即使为官为宰,死亡之时,亦是黄土一堆。心有所念、意有所想,不觉那琴音又在脑海中响起,让人情有所衷。虽佳音妙曲,却未见弹琴之人,毕竟美中不足。
正当思绪飞昂之时,一人拍了拍尹天季的脑袋,笑道:“发啥呆啊?呆子只会发呆!”
尹天季转头一瞧,见荆楚楚立于身旁,也不知她何时可以自由行动,只微微一笑,说道:“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方才惊吓,实非君子所为。”
荆楚楚小嘴一翘,说道:“‘君子’‘君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子曰’‘君子’。”伸手轻轻敲在了尹天季头上。尹天季并无多大的反应,顺口说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荆楚楚更是大怒,使劲拍打尹天季之头,说道:“再说‘子曰’,我就不理你了。”
尹天季启口又欲道“子曰”,听到荆楚楚这些言语,忙住口不语,用手捂着嘴,连连点头。
荆楚楚说道:“我知道你读圣贤,但绝不准天天将‘子曰’‘君子’挂在嘴上。”一阵言语过后,见尹天季一言不发,瞅着他说道:“怎么不说话?我又没割你的舌头。”
尹天季说道:“我怕又说‘子曰’,惹你生气,我可不想你不理我!”荆楚楚心中一乐,羞红了脸面,说道:“我可是金国人啊,现今宋金两国水火不相容,若在战场上相见,你会杀了我吗?”
尹天季说道:“子曰……”刚启口,立时又说起了“子曰”两字,忙掩着嘴,缓缓说道:“罪过!罪过!”荆楚楚笑了笑,慢慢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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