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城的县衙大院很宽阔,几座连排的青砖房舍,没有太多奢华的布置装饰。(
月老的狐仙男友)院子外面戒备森严,肃立着持刀持戟的北疆侍卫和军卒。把县衙保护得水泄不通。这个“暮城”是北疆中部地区的驻兵重镇,城墙厚重,人口众多,各种商行医馆林立,交通也发达,还驻扎了北方军的近五万兵马。小梁王中毒后,为了安全和救治,凤景仪等人连夜离开了靠近内地的芙叶城,日夜兼程地赶到屯兵之城“暮城”。
县衙里一座不起眼的偏院里,有一座洁净简单的房舍。大堂四面临风,居中安放着一座檀木床榻,四面有屏风,木榻上平躺着一个穿白棉衣衫,形销骨立的年轻人。他身材高大却消瘦衰弱,面容憔悴惨白,嘴唇和眉眼处,还有四肢的指甲处都泛出一层死黑色。整个人的躯体和头脸的皮肤肌肉都深陷下去,貌似僵尸地陷入了晕迷中。病榻上的年轻人像尸体般死寂无声地躺着,衬着他乌黑如缎的长发,雪白的白棉衫,和深邃凌厉的五官,仿佛如一座沉睡中的玉雕,异常的凄美动人。
如果不是他的胸口偶尔起伏下,眼皮下的眼珠转动着,还显示有一丝活气,就是一个死人了。
洁净的大堂,除了昏迷中的年轻人,榻前矮几上坐着一个穿浅碧长裙的少女。她容貌憔悴,面色惨白,眼眸乌黑,坐在木榻对面眨也不眨地望着病人,一动不动。大堂角落侍立着几位侍女,远处是两名老大夫照顾着,大堂外面是成群的侍卫军曹。大堂内外鸦雀无声,人们静默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简洁的木堂,昏迷不醒的俊美男人,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清绿裳裙的少女,和影子般的仆妇侍卫,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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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距离小梁王与崔悯追击公主途中比武后毒发,已经五日了。他中毒后就陷入了昏迷不醒直到今日,少女也不眠不休地照看了他五日。谁也劝不住她。而北疆群臣们请来的名医们诊治了五日,也未查出毒素和医治之法,也治不醒他。小梁王一直晕迷不醒着,身上的毒脂蔓延得更快,颜色更深。这个消息隐瞒了几天,连给梁亲王的信也是含糊其词,没敢说清楚。等于把事拖延了下来,可是再这样拖下去,小梁王毒发身亡就全完了……
明前默默地坐在木几上,痴痴地望着前方的病榻,不动不语,仿佛看呆了。这几日,她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渡过的。周围是一片晕天黑地,混沌无光,就像是在迷雾弥漫的黑暗午夜里,所有的人都懵懂地睡着了,只有她自己睁大着眼睛,清醒而痛苦的望着午夜。在这片无垠的黑夜里,她的身体好像被黑暗里隐藏的凶猛恶兽片片撕碎了,吃了个骨断筋折,她又恐慌又疼痛,浑浑噩噩地到处躲闪着,却不知道该逃到何方,哪个方向都有凶猛的野兽想把她撕碎了。她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只觉得遭遇到的一切是多么匪夷所思,怪诞惊奇啊。
在这一片野兽围猎的梦魇里,只有眼前这个木躺在病榻上的年青人,这幅濒临死亡的情景在她眼前发出了光,成为了实体。她在黑暗里默默地向他跑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敢眨眼,不敢跑慢,害怕一眨眼连这个人这点光亮都消逝不见了。她就被真的抛弃在了这片浓重黑暗的午夜迷雾里了。
她僵硬地坐在这儿,呆呆地看着这个人。(
校草太霸道:呆萌丫头别想逃)看着他孤独死寂地继续晕迷下去。她不敢闭眼,死死盯着他的胸口,害怕一闭眼再睁开眼睛,他就会停止住了呼吸,真的死了!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她的脑子像一碗放凉了冷粥,呆滞、冰冷、粘稠得转不动。什么也想不到。只觉得眼前这种迷雾午夜的景像,很像是昔日学棋的经历。不久前,父亲曾经手把手地教她下棋。阡陌纵横的一张棋盘,如星移斗转的棋子,也像变化莫测的迷雾森林。他最爱下棋,她怎么也学不会。琴棋书画四项,她没有学棋的天赋。每次看到了棋,就像是面对着一场黑暗迷雾般的惊慌。
父亲曾教她,下棋如做人处事。棋斗智不斗力,却表示着人类好斗的本能,比武将厮杀、官员仕途更凶险。“棋局蕴涵哲理精,发人深思令人明,进退攻守待时机,运筹帷幄须看清。”无论是与人勾心斗角,还是争权夺利,从小小的棋盘上可以看清、算明。棋中思想万千,有纵模交错的繁复,有踌躇满志又犹豫的选择,有山重水复捷径难寻的迷路,又有迂回曲折终于柳暗花明的大喜……
高手掌控棋局,庸才是被提起的棋子。而那些在棋盘的输了的人,就会在迷雾里走丢失败吗?一旦迈进了黑暗的迷雾,就看不到光明,走不出来,陷入了更黑暗的迷雾里,又寒又冷又痛苦地死去了。她的脑子呆滞混沌地转动着,不明白自己能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怎么样找败黑暗里猛兽,从这个可怕的梦魇午夜里走出来……她只能坐在这里,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病榻,看着木榻上紧闭双眼的绝美年青人,咀嚼着世间的万千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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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永远走不出这片黑暗迷雾了!她全身更冷更快地陷入到黑暗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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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前。”大堂外,凤景仪悄无声息地撩开帷幔,走近了病榻和少女。他的神情忧郁极了:“有大夫在这儿就行了,你不用守在这里。你不用担心。”
明前直视着病榻,眼珠微微转动了下。被他清醒了。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他:“不,我不能走。我觉得我走了他就会死了,所以我不能离开这儿。”她面容凄凉,浑身颤抖着打寒战,紧勾勾地盯着榻上的绝美男子,颤声道:“我不是担心,我是在害怕……”
“害怕?”凤景仪紧锁长眉,盘膝坐在她身边木地板上,脸色无奈又痛苦。她这样自责下去不行。
“是的,害怕。”少女沉吟了下。原本娇美大方的脸,皮肉在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她终于还是忍不下心事,压低嗓门,孩子气地小声说着。似乎怕惊醒了昏迷中的绝美青年:“我害怕他就此死去,因为我的缘故。那样我以后也不会得到安宁了。”
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种事带来的悔恨谁也不能承担。
“我是不是很自私?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自己,完全不去想别人。即使他身受剧毒随时会死。我也只是害怕自己会内疚一辈子。”少女胆颤心惊地问。
“这……这不是你的错。(
嫡谋)不知者不为罪,我相信你不知道内情。”凤景仪暗叹一声,极力宽慰着她。她已经够绝望了。
“谢谢你的劝慰。但是,”明前有五日没说过话,声音干涩,像木偶似的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说:“这件事确实是因我而起,因我中毒而死……奇怪,这五日来我什么也想不了,也干不了,脑子里满是那晚土地庙我送信给他时他的一席话。他那时正在指责我。”
“他说,‘你有没有为我着想过?有没有想起我?我朱原显的处境、体面、思想,心情,我的所思所想……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你马上要嫁的未婚夫,你却又把未婚夫放在何处?你把我放在哪里?’”
“‘我看到了你一路经历的事,也明白你幼年受的委屈漂泊之苦,才不顾一切地要娶你。想给你一个身份、家族、城池和北疆。我能给你全北疆全天下。我是喜欢你才想娶你的!不是为了什么该死的婚约。我会让你这一生都过得自由,潇洒,快乐。让这天底下人再也不能欺负你。我对你做出了最重要的承诺,都是因为我喜欢着你啊。’”
“我那时候真的是无言以对。他说对了,我心里确实没有把他当做未婚夫般的亲近。因为我怕他,他曾经在泰平镇害过我的命。”一席话说完,少女的面孔从呆楞渐渐变成阴暗:“虽然是一场阴差阳错,是缘来缘往缘起缘灭。他也解释了原因。但我还是怕他。我后来自己对自己说,人活一世,除了爱与喜欢,还有种各种各样的感情。有尊敬,有体谅,有敬畏,有亏欠,我把他当做藩王来敬重,与他成亲,也算是一种浓厚的感情。(
神赌狂后)两人之间有敬有畏,也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相敬如宾地过日子。我是真的准备嫁给他的。”
帷幔遮蔽了阳光,大堂很阴暗。少女坐在木几上,捂住嘴唇急切地说着。似乎生怕自己一停顿就没有勇气再说了:“可是,现在却变成了这种样子!他因为我带来的书信,身受剧毒,命在旦夕。他害我时我未死,我害他时他若死了,这算是什么?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又该怎样去坦然面对?我怎么对得起杨王妃?我们母女连累她伤了她两次,我怎么还有脸去见她。我心里觉得痛苦极了!是的,痛苦。不但为自己觉得痛苦,也为杨王妃痛苦,而且还为了他觉得痛苦。”
“他究竟是有多倒霉。才会遇上我这种人这种事,更会爱上我,一次又一次地要娶我,最终害得自己连命都没了!连我自己‘设身处地’地为他想想,也会为他痛苦得掬一把泪了。”
明前泪湿眼睫,浑身微颤,满心痛责地对凤景仪说:“我知道不该与你讲这些话。但是我太难过了!我自己也很奇怪,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遇到这种事这种人这种事?”
她本来是个极自强自立的少女,从不诉苦也不抱怨,任何事都靠自己全手解决。但此时此刻,面临着这位数次要娶她的年青藩王濒临死亡的模样,还是由自己双手造成的模样,明前终于快崩溃了。这五日来,满北疆的敌意和痛恨,对事情和父亲的不解,几乎要把她逼疯了。她紧紧抓住凤景仪的衣服,就像抓住了一只救命的稻草。将满腹的痛苦和绝望都诉说了出来。
凤景仪深深地看着她,伸手摸她的头发:“我相信你。这不是你的错,是你父亲……”
“不——”明前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别提他!求你了。
不提起范勉还好,一提到这件谜团所指到的关键处——她的父亲范勉。她更是连想都不能多想了!呼吸紧张,全身颤抖,胸口堵塞得几乎要晕了。想多了就怕自己会肝胆俱碎,跪在地上呕吐出来,整个人会崩溃了。
别提他了。她不能多想。曾几何时,她是带着如何坚决的信念去理解父亲,去拯救父亲的。这一路北行,她把父亲的安危放在自己的性命和婚事之前,竭尽全力地为父亲周旋,努力争取与梁王的婚约。被陷害被侮辱被蔑视都不放在心上,都是因为心底里有个坚强的支柱,父亲的命,这五年相濡以沫的父女深情。没想到却得到了这个结果。
不!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父亲范勉不会这样做的,他不是这种阴险算计的小人,一定是哪儿出了个他们都不知道的大差错。忠厚慈爱的范勉不会做出这种事的。那么是谁?谁又设计做出了这种事?!
明前不能再想了,她俯在梁王的病榻旁,只觉得心魂俱碎,眼睛模糊,泪水疯狂地涌出来了。她不愿再看,不愿再想,也不愿意面对这一切。她宁愿是她身受剧毒晕迷、死亡,这样就可以消除掉脑海里的记忆,不必面对这种惨烈事。可是她的身体还偏偏清醒无比得处身在大堂病榻前,处身在北疆群臣的愤怒下,处在两次三番地要娶她的垂死藩王身前。
真是讽刺啊,她这个罪魁祸首还趴在小梁王的病榻前哭,为自己哭,为父亲哭,为杨妃哭,为这个傻傻的多次要娶自己的家伙哭……哭得肝肠寸断,痛苦不堪。真不知这世间还有没有人如她这么“生死两难”了。
少女俯在木榻上大哭着,仿佛这一哭,哭出了满心的心酸痛楚,热泪一滴滴地撒在了藩王的面颊,脖颈和衣襟上。她痛哭着说:“求你别死!一定有办法救你的。就算是为了自私透顶的我也别死。我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对北疆和杨妃造成的恶果,对我曾经利用你的感情的愧疚的结果,我都承担不起。求求你千万别死。如果不死,就有着千种万种的办法弥补错误。如果你死了,就真的无办挽回一切了。我,真是对不起你!我真的不知道信里有毒。”
所有的误解,期盼,过去,将来,不想辩解的话,与错失过的话,都消逝不回头了,都再也回不来了。
病榻上的少年王侯浑身僵硬,脸如惨白,一动不动地陷入晕厥中,仿佛已死去了千年万年。少女俯在榻上,久久地哭泣着,好像这样可以解除些内心的伤心难过。
凤景仪看着她,只觉得心痛如绞。
人,如果心里没有这么多的愧疚自责,就会过得轻松些吧。冷酷无情的人比热血衷肠的人往往过得更洒脱。太重视感情道理、太讲究是非曲直,也就会痛苦如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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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吹来,吹拂起了四面透风的帷幕,金色的枯叶纷飞着,扑进了大堂。映衬着病榻上僵死的藩王,深色的房舍地板,和俯身在木榻前,哭得如带泪梨花的少女,仿佛一张凄美绝丽的画。
凤景仪觉得心中一痛,再也说不出话。他深深地看着她,心中仿佛被揉碎了般揪结成一团。在这三个月的北行期间,这个少女迅速蜕变了。如花朵,快速又绚烂地成长、开放、最后又该是凋零了?还记得他们初见时,她充满了坚韧乐天,一路上与他斗智斗勇嘻笑怒骂都不落下风,天真又狡黠,聪明又纯厚,正统外表下是一顶灵动朴实的心。曾几何时,她的笑容越来越少,泪颜越来越多了呢。
凤景仪静默了下,随后含笑摇头,转身走了:“放心吧,没事。我会想办法治好梁王的。你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消息就好了。天底下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明前靠在榻旁,没有答话。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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