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一家刚搬到冰城时,我和渺渺起初是很抵触宁彤与宁闯姊弟的。我和宁昕特别受不了她俩的虎了吧唧的作风,以及她俩一口一声的“嗯哪”。(作者注:玄省人中只有省城人不说“嗯哪”,但是南方人以为东北人都说“嗯哪”呢!)而后不久,通过去彼此家玩电子游戏,亲情总算日渐增加。这其间,小闯还赠了我许多老虎机币(大型电子游戏机七七七币)。这些游戏币已然退出了历史舞台,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让我发此横财。我把它们存到了我的尼尔斯存钱罐里,和如今基本绝迹的分钱硬币一道沉睡在储蓄罐里。
宁彤和宁闯都在至圣小学上学,两人的学习成绩均不理想。在那个没有网络搜索的时代,我这个百晓生尚有用武之地。宁彤每每在语文作业上犯难时,便总须向俺这个通天晓求助。有一回,她的班主任让她写一篇关于书的作文,她只好向我取经。我想到了杜甫名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并将其涵义讲授与她,使她完成了一篇让老师们颔首称赞的佳作。
三叔和三婶是一对重男轻女的夫妻。在当时国家计生政策下,依然抱持“养儿防老”之陈规陋习,而生下宁闯。诚然,如今看来,无可厚非。但是,三婶对待宁闯洵属百般溺爱,而对待宁彤却是动辄打骂,近乎虐待,并迫使年幼的堂妹干许多体力活。写到这儿,我不由想到左拉名著《小酒店》(《屠槌》)中的一个不到十岁就累死的小女孩的形象,两者可谓神似。渺渺都曾看过宁闯在喝着牛奶时,宁彤在一旁喝着刷锅水。凡此种种,加之水土不服,宁彤在九三年夏季起发起高烧,持续不退。家人起初没当回事,可当宁彤下不了地之后,一切都太晚了——化验结果是尿毒症。
三叔三婶这才傻了眼。可是他俩并不想寻求西医的方式来挽救宁彤。因为西医透析或配型换肾的费用对于九十年代的中国平头老百姓来说还是个天文数字。此外,九十年代中国的社保、慈善体系极不完善,普通人只能“小病求医,大病求死”。因而夫妻俩主要是东打听西打听一些偏方和中医丹剂,以及天天观察堂妹的便色。
很快,堂妹瘦得似木乃伊了。她的一些要好的同学们应老师之号召,前来探望,仅仅一次而已。我的母亲时常去三叔家(即爷爷家)探望宁彤。每次探望,妈妈都带上一些好吃的,尤其是她炒的菜让病入膏肓的堂妹赞不绝口“谢谢大娘”,因为三婶是在她生病前绝不会给她吃这些好吃的的。一片冰心的妈妈喜道:“爱吃俺作的菜,就说明肠胃功能还行,就能活下去!”
我记得堂妹最爱看的电视剧便是由赵雅芝、叶童主演的《新白娘子传奇》。堂妹必定是羡慕这段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纵使在病魔缠身之际,也时而哼上两句《千年等一回》。听了让人心酸。
病来如山倒。三叔家开始债台高筑,某人亦开始铤而走险,从事了一些投机倒把(九七年刑法方取消此罪名)、走私、非法采矿,甚至贩毒行当,以贴补家用和治病之需。三叔和三婶的生活自此再无宁日,小则对骂,大则家暴,胜负各半。
九四年春节期间,大概是大年初四,妈妈让我到三叔家送些年礼。我未进ru屋中,只是往屋内探了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呻|吟的妹妹。我问候了声:“过年好!这些是我妈让送来的。希望彤彤早点好起来。”我只听到类似“再见”的模糊声音从堂妹口中传出,我心中顿生一种不祥之感:“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堂妹啦!”
三月九日下午,二叔敲开我家门,当时只有我在家,他迎面只对我说了四个字“宁彤死了”,一走了之。等父母回家后,我告诉他俩此事,两人含泪不语。奶奶表态:“老天爷这是惩罚我呀!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爷爷骂三婶是恶儿媳。三婶把自己关了三天禁闭。后来我得知堂妹的遗言是“有人来了!”
出殡之日,家族来了不少人。我和宁闯、宁昕没有获得参与殓葬宁彤的权利。不过当天我还是哭得一塌糊涂。余阳哥看到了宁彤的遗体,说:“她走得很安详!”
附:拙诗两首
《惊蛰雨雪雨人》(1994)
惊蛰方逝天雨雪,穹苍洒泪坠晶莹。
低头小草欲显翠,一片雪打不留情。
《九四凡语》(1994—2013)
妹殇才几日,愁来又一程。忧郁不为处,欢乐当此生。
学习难勤苦,写诗易成风。今宵无文意,明朝有佳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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