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撞死得多大劲啊?”小个子病人问瘦大个子。
“我练过武术,有劲。”瘦大个子说。
“那你表演表演。”有人鼓励。
瘦大个子就跳跃着打个二起脚,然后说:“我那时候还小,练的时候,前空翻,后空翻,噌一下子就能过去。”
这时过来一个胖子,突然扭住瘦大个子的手腕,然后蹲身休息,瘦大个子便也只好蹲下身去,不蹲不行,被拿住了铄。
“我没有练过武功,但我吃奶吃到6岁,体能好。”胖子说。
“不好了,不好了,有病人要自杀了!”大家听到有医生叫喊瑚。
原来8号病房的那个叫刘彪的病人病人企图用易拉罐拉环割腕。
过了会儿,在这个共有13间病房的楼道里,那个企图自杀的病人的陪床家属泪流满面着从一间病房里出来去了卫生间。家属对亲人可谓又爱又恨。贺明亮听医护人中嘟囔说,好在病人自残前都有大喊大叫、歇斯底里的先兆,医护人员对可能发生的紧急情况早有准备。所以一年多来,戒毒科里试图自伤的病人不少,但从没真正出过事儿。
由于劝说还不管用,医护人员已经对8号刘彪实行了约束冲动行为。说白了,就是把病人的手腕、脚腕、腰部用束缚带捆到床上,嘴里塞进湿毛巾,防止意外。病人入院前,医院会和家属签订协议,其中就包括约束冲动行为。
这时,5号病房的病人毒瘾又发作了,他自己向医护人员要求“捆人”。
在戒毒医院住的日子多了,贺明亮也了解了一些相关知识。他听说,4号病房的病人是吸食海洛因的。hi书网
www.hishu.net与“溜冰”病人不同,吸食海洛因成瘾的病人则安静得多。由于海洛因是从罂粟中提纯的药物,不像冰毒是合成类毒品,所以对病人的中枢神经伤害不大,主要是对器官造成损伤,让身体和精神产生依赖。当他们表现出自杀、自残情况时,大多属于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发出威胁。但他也听说,吸食海洛因的病人更难管理。因为“溜冰”的人毒瘾不发作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长期吸食海洛因的4号病人已经人格扭曲。他脾气古怪,伴有复杂的自卑心理,脱毒期间的痛苦主要通过日常生活中没事找事表现出来,比如饭菜不好吃、护士扎针疼、服务态度不好,等等;还有人不遵守医院作息时间,大半夜在楼道里大声聊天;有人小偷小摸,有人故意和医护人员吵架,还有人想方设法把违禁物品带进来。�
渐渐,贺明亮从外表就能看出这些病人之间的不同。那些脸色青黄,光头或寸头、有文身、“面相不善”的人,多是吸食海洛因的病人,而吸食冰毒等合成毒品的病人更暴躁,爱钻牛角尖,常有被害妄想和嫉妒妄想。
对一些极其难缠的病人,当他们再来戒毒时,医院会用“床位已满”等理由婉拒。“没办法,管理起来真是太费劲了。”戒毒科主任不住地摇头。
贺明亮听说,北京曾有至少7家自愿戒毒机构。但由于管理上的风险,多数医院都在租约期满、主要负责人员退休后撤掉了相关科室;也有的因为病人乱扔注射针头遭到举报,受到处理。甚至全国的自愿戒毒机构都面临管理、经营上的困境。天津曾有三家戒毒医院,但因为管理不到位,病人把毒品带了进来,在偷吸毒品和药物治疗的双重作用下,病人出现休克症状,又没有及时发现,最终死亡。hi书网
www.hishu.net这三家医院事后资质被吊销,钱也赔光了。
因此,这个医疗戒毒科在安保方面尤为重视。和普通医院科室相比,这里不仅常有例行检查的民警,还有各种独特的硬件设施。比如,护士站被铁栅栏包围,以防药品丢失,或病人毒瘾发作冲击;病房中的浴室和卫生间蹲位都没有门,以防戒毒人员偷吸或发生意外;所有玻璃窗外装有防护网,房间内的窗帘、地砖都是米色,以使病人心情舒缓;房间摆设都没有尖锐的棱角,就连白色的铁架子床都做了圆角处理。
保安工作是重要一环。由于冰毒会对大脑中枢神经造成伤害,很多“溜冰”的人会伴有妄想症,严重时,可能发展为精神分裂。平日里,怀疑自己的妻子、丈夫有外遇;看见别人说话,就感觉是在诋毁自己;总认为有人要谋害自己、想要找人报仇等,都是典型的“溜冰”症状。戒毒科的一位病人,曾在“溜冰”之后五天五夜不睡,声称有人要杀他,整日出门都在包里装着匕首、斧子。还有一位病人,每晚“溜冰”后都感觉有人跟踪自己,便开着车在三环路上绕圈,没油了就下来加油继续跑,直到天亮后看清后面没车,才敢开车回家。对于这样的病人,保安需要时刻关注。即使夜里,也至少每两个小时巡查一次,有备无患。
虽然是自愿戒毒,但仍要防止病人入院时夹带针头和毒品。每件衣服,每只袜子都要仔细检查,就连包装好的面包、火腿肠等食品都要拆封、掰开,以免被人偷梁换柱。
在这个无毒环境里,鸦片、吗啡、海洛因等阿片类毒品的替代性药物——盐酸美沙酮最珍贵,同时也最危险。美沙酮虽然可以缓解病人因对毒品依赖产生的焦虑与不适,但也属于国家管控药物,若长期服用,也会上瘾。因此,治疗用的美沙酮被锁在一间不足10平方米、没有窗户的小房间的保险柜里,双人双锁专管,拿钥匙的不知道密码,知道密码的没有钥匙。
“这是故意来这里吸毒的!”13号病房的病人哑低声地告诉贺明亮。
“你来戒毒医院吸毒?”贺明亮感觉不可思异。
“是啊。”13号病人说,“大家对美沙酮的药效都心知肚明,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想啊,它连粉儿都能压住,多厉害!”13病人撇撇嘴。
“你有病啊?”贺明亮笑道。
“有一天我从门诊部出门后把药吐在小瓶里,拿去卖给12号,卖了2000块钱呢!”13号病人自豪地说!
“天啊!”贺明亮佩服13号病人的经济头脑,“你是做生意的大老板吧?”
“马马胡胡啦。”13号病人又谦虚起来。
原来,医生根据病人当天的情况酌量使用美沙酮,克制毒瘾发作。一位原本每天吸食1克海洛因的病人刚来时一天要喝40毫克美沙酮,3天后,药量减为35毫克。
除去四层的住院病房,戒毒科在医院一层还设有门诊室,为不想住院又想戒毒的病人提供定量美沙酮。每当有人在门诊服药时,医生、保安都要亲眼看着病人把药喝进肚子里,再给病人接杯清水漱口。
喝完药,清空的药瓶、瓶盖甚至漱口用的小纸杯都必须存放在统一地点。攒到一定数量,便用铁锤砸碎,集中销毁。销毁的过程还要留下视频资料,以备卫生部门的定期检查。
看来不是每个病人都像我一样真心戒毒啊,贺明亮心想。
自愿戒毒机构的最大吸引力在于保护隐私。如果一个人曾被公安机关强制戒毒,或曾到社区的美沙酮门诊服药,他的档案中就会永远留下吸毒的污点。实名制购票坐火车、坐飞机、住宾馆,只要一刷身份证,就会显示出吸毒的案底。但在自愿戒毒机构戒毒,虽然价格昂贵,却可以去免这些后顾之忧。
这家自愿戒毒机构虽然地处北京市朝阳区,但病人多来自外地,这是因为大部分戒毒病人希望能在避开熟人、远离生活城市的地方戒毒。这里的病人大多来自内蒙古、河北、河南、陕西、山西等北方省份;北京的病人更愿意去南方治疗,如广州、湖南。不过,今年4月以来,由于北京开启了新一轮缉毒严打,不少在京吸毒人员害怕被抓后强制戒毒,便都未雨绸缪地到自愿戒毒机构挂号治疗,这让戒毒科的京籍病人超过了以往的比例,有时一天就能新来好几个。
贺明亮在聊天中了解到,13号病人到这里来,是怕被强制戒毒;12号病人是因为经济能力下降,没钱买毒,退而求其次来服用美沙酮;10号病人是因为长期吸毒后免疫力降低,只好暂时控制毒品摄入,以求恢复体质;8、9和10号病人也并非自愿,而是被家人连哄带骗送进来的。在这些病人眼中,戒毒只是权宜之计,主要“拉拉量”(减少每日的毒品摄入量)。等有钱了,身体好了,或者公安机关、家人盯得不紧了,就会复吸。
但在贺明亮看来,更心痛的场景是,许多之前来陪床的家属,如今竟以戒毒病人的身份再次走进来。这天来了一位白发驼背,穿着阔气的老太太。这时12病友告诉他,这位老太太的儿子为了筹措毒资,说服年近七十、做煤炭生意的母亲走上了吸毒道路,从此再不缺钱买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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