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马车了她才一改之前的局促，明显高兴起来，趴在窗子上探头探脑，兴起时还回头对正在看折子的他笑笑，他也会适时的抬头，温和地笑着回应她。这气氛有几分像小女儿随父亲出行，一边是兴味盎然，一边是宠溺。
九囍正看着一边雕龙的柱子，听见后方的马蹄声和马鞭抽搭的声音，扭头向后看去。那辆马车的窗子里帘子忽然伸出一只手，九囍莫名地心跳加快，屏住呼吸，盯着那只手，隐隐期待。
修剪整齐的粉色的指甲，太阳下泛着剔透的光泽，这色泽再熟悉不过，那只手拂开帘子，首先露出来的是湖蓝色的锦袍，绣着玉色的不知名的花纹，以及瘦削的肩头，然后是搭在肩头的发丝，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柔和，冰冷的脸。
那人看见她，首先笑了，疏离。
“微丞见过九公主，公主吉祥。”礼数不甚到位，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九囍没有回应，依旧盯着他含笑的嘴角，直到身后响起锦缎摩擦的“沙沙”声她才微微皱起眉头将视线上移，落在他的目光里，那里饱含笑意，意外的平静。
“公子……”
她还是看见了，平静的眸光里有瞬间的波澜，那一声“公子”道地低迷，连带着气息摩擦的声音，微不可查。
他眸子里的波澜，也是一瞬而已。
赫联挪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帘子，举着，也不看她，只是轻声说道：“我来。”便将她的手轻轻拉了下来，这默契像是培养了好多年，一个眼神都不需要就能心领神会。然后对着另辆马车上的人说道，“丞相走得急，想必有事挂念，礼节省了就是。”
“微臣谢殿下体谅。”那人扭头便放下帘子。“脆生，走”，马车又动了起来，他放下帘子，左手紧紧地拽着袍子下摆，耳边嗡嗡作响，那些话，没完没了地重复个不停！
殿下为人亲善，待我耐心，我喜欢好人。
殿下为人亲善，待我耐心，我喜欢好人。
。。
急促的马蹄声和快速超过他们的马车，青砖地面硌得车轮直响，车身也跟来来回摇晃，九囍的呼吸，被晃得一阵发紧，心脏渐渐回落。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耷拉着脸了？”
赫合看着她，噙着笑意，面色温和，还有满眼的嘲弄。
这姑娘，怕是假戏真做。
九囍不做声。任他在一旁渐渐收敛了笑意，还微微眯起眼睛。
“皇兄不该问，小九别在意。”
“你是不该问。”语气生硬，满是抵触。
这一问一答间似乎不太愉快，一路上二人便没有说过话。
马车经过未央街的时候九囍忽然掀开帘子，“在这里把我放下来。”
不过显然她说的话不太起作用，车夫只是顿了下，却没有停下来。她撇撇嘴，回身看向身后的人，也不看他，“我要下车。”
马车里面的人只是微微颔首，却并没有传达给车夫。片刻后他才微微掀起眼帘，接着刚才的话茬继续问道：“我为何不该问？”
他还在纠结刚刚的问题，九囍默不作声，不该问就是不该问。
两人僵持着，都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直到九囍转身掀开帘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纵身一跃。
“你！”来不及说出口的“敢”字卡在喉咙里，他的表情是没人见过的愤怒，紧咬的牙梆和粗重的呼吸，她已经跳下了马车。
“停车！”一声怒斥。
马车还没停下来，他就连忙起身跟着掀开帘子跳了下去，翻转间就平稳落地，扫了一眼驻足看热闹的人们，又朝地上的身影看去。
不会武功的九囍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从地上爬起来，脚踝上是钻心的痛，眼角有些冰凉，她咬着牙，一手捂着头，一手捂着脚踝，试着走了几步，想是实在痛不过，她索性瘫坐在了大街上。
“蠢钝！”
头顶传来的呵斥声令她沮丧，一群逼人太甚的家伙。
“起来！”赫联的动作有几分粗鲁，握着她手腕的五指压紧的力道大的过分。她被他强行拉了起来，脚腕依旧疼得叫人咬牙，九囍试着扭了扭手腕，也是生疼。
“你松手，疼！”
九囍抬头，满眼都是愤怒的火光，瞪着他的那双眸子被疼痛濡湿，带着些许怒意，看得他呼吸收紧，心脏鼓槌起来……这是怒极。手上渐渐放松了力道，嘴角噙着笑，缓缓出声：“小九真教我刮目相看……”话音刚落，长臂一捞，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抬步便往马车那里走去。
“我不上去。”
赫合停下步子，低头，挑眉望着她，“那你想去哪里？”
“丞相府。”
“事到如今……”他抬起头，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不知道夸她单纯懵懂还是骂她蠢钝不堪，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还是看不清楚自己的立场，想去不该去不的地方，他暗自叹息，把这样一个姑娘搅进这趟乱局，真是不知道是祸还是福，于是，轻轻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宫里宫外，上上下下，没有人不道大皇子的好，温文尔雅，温吞有礼。九囍之前也是这样以为，可过了今天，再也不是如此，此时此刻此人，才是他本来面目吧？此时的大皇子，将厌恶和鄙夷统统写在脸上，就连叹息都带着对她的无可救药的奚落。可她不知道，如果一个人，愿意在另一个人面前显露本色，说明那个人对她完全没有设心防。
她还是被安置在了马车上，虽然她本人极不安分，马车行驶的途中几次起身预备再往下跳。
“你再动我回宫便处置了从沐。”
九囍被他压着手腕，咬牙看着他，扭头看向一边：“你的人你都不爱惜，我有什么心疼的，你处置就是了。”
他将手里的折子搁在一边，扭头望向她，“学会了伶牙俐齿，是近日对你太好了……”脸色陡然狰狞，额头抵住她的，“小九未免太过造次！”
九囍扭头，“殿下对九囍好不好九囍心里清楚，殿下大可不必自以为是。”
“啧啧……”他缓缓后退，双手握住她的肩头，啧啧出声，随即说着，“这般巧言善辩，倒是不曾见过。”
九囍不再出声。
赫合却突然收回双手，呆愣了片刻，随即恢复柔和的面色，“还疼吗？”
这话问得九囍一愣，他转变得也太快了，“殿下你……?”顶着他不知道真假的表情微微出声，心下渐渐生出一丝怜悯，宫里的人活得真累，明明厌恶她极了，偏偏能对她路出如此关怀的表情。
“殿下，即使是讨厌我也没关系。”她紧盯着他的眸子，感受到他眸子里的冷意，和渐渐拉开距离的身体，反而觉得欣慰，“不用违背心意在我身上浪费一丝一毫，九囍人微言轻到了如此地步，自然左右不了局势，殿下，不觉得累吗？”
赫合倾身查看伤势的动作稍微停滞，低头的速度非常不自然。如果说她的一言一行都是丞相府里交代好了的，那他真是不得不夸赞荣文的手法高明，“自以为是。”可是他宁愿相信，这些是她发自肺腑的。
“崴到脚了。”忽然话锋一转，不再对刚才的话题深究，一边翻着马车里的暗格一边轻声警告：“我若是说，从沐出自丞相之手，你还敢不敢乱动？。”
果然九囍停下所有的动作。
“傻姑娘……”
她听见微微的叹息声，不解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你会后悔的。”
九囍低头，她已经后悔了。她猜的是开头，于是宁愿想不出结局，也不愿意被洞察得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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