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她没有回头。那个背影走得决绝又带点漫不经心。
我急忙忙爬起身,追了过去。直到我的双手搭上她的肩,她才有了反应。不过这反应可不怎么友善,我被她像一只强奸犯一样扼住了手腕。
“干什么?”她疾言厉色。
我觉得苦不堪言。
这么离近看,才发现这个女孩一双丹凤眼挑得漂亮,上唇略薄,因为太过单薄,整个五官都散出了一种肃杀之气。鼻头上还童心未泯地长着几块小雀斑。这让她的整个气质都柔和了许多。
身体因为太过扭曲而发出了悲鸣。额头上有细汗密密地织了一头。
“疼疼疼……先松开手。”
她冷哼一声,稍稍松开了手。
我长舒一口气,站直了身体。正当我揉着我无比酸痛的胳膊与后背时,她却再次猝不及防地把住了我的双肩。那本与她形影不离的书本此时也被无情遗弃在地。风起。那书页哗啦啦翻动。
“小米?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我的头有些晕。要知道她一边声竭力嘶地喊,一边还不遗余力地晃动着我的肩膀。作为一个刚从精神病院里出来不久的病人来说,我就像桃子一样脆弱。
“小米?不不不……”
但是还没等我说完,就听身后沙叔悲愤的长吼:“放开苏小姐————”
这姑娘的眼神鹰一般地掠过沙叔的身影,而后又略带疑惑看了看我。然后,她顿了顿脚,抓住了我的手:“要开跑咯……”
未来得及反应,一个箭步,二个箭步,好吧,我已经数不清。只是感觉到自己如同一个纸人一样,就这样轻飘飘地被人掳走。
沙叔气急败坏地开着保姆车追了过来。
“苏小姐——”
人行道上的行人惊惶避开。一个保姆车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这可不是好的风景,更何况,我扭过头,一片惊叫声中,保姆车一头撞进了临街的店铺里。
我摇摇头。啧啧。沙叔这次有得受了。
再回头看看这个拉着我飞奔的姑娘,长发飘飘,虽然这样会让背影看起来很加分,但是我可以投诉她,头发五次三番扎到了我的眼睛,导致我现在涕泗横流。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回过头,好像很惊讶我提出这样愚蠢的问题。为此,她翻了个白眼:“开玩笑?我带你回家。”
“回家?”
也许是我跑得太急,也许是这个消息太惊喜,我开始了剧烈地咳嗽。
“休息一下,好吗?”我哀求。
她没有理会,狂奔地带我进入一条阴暗小巷,而后松开手,看着我像一只狗一样蹲在地上气喘吁吁。
身旁的垃圾桶里苍蝇嚣张极了,见我势单力薄,竟然一哄而上。
她皱了皱眉:“你身上什么味道,真难闻。”
喉咙里像是被人塞进了炭块,烧得我生死不能。片刻后,我开始缓过来气来,才有力气问一句:“你是谁?”
“噢。天哪。你失忆了?”她靠着墙,对于我的问话明显得表现出一种嘲讽。
“……”
“得了吧,小米。别以为装失忆就能人债两清。六爷可是对你一直念念不忘呢。”
“六爷是谁?”
“你的恩人。喏,这不是来了么?”她向巷子深处看去。
我扭过头,一个袋子闷头罩了上来。那间隙里,我分明闻到了一股死鱼的腥臭味,想开口尖叫,却被人当头一棒,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黑暗,其实有的时候挺讨厌的。孤独的时刻,陌生的地方,以及,被蒙住的双眼。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命运如此多舛。
铁门开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
听脚步声,一个,两个,三个。好吧,数不清了。
“六爷,就是她。”
“唔。”听声音是一个六十或者五十的老头子。
“能在青姑手下活命的,丫头,你是第一个。”这是在对我说话么?有人靠近来,一把扯掉眼前的布。光线突如其来,我有些无所适从。只能眯着眼睛看。
来人有一群,但是,为首的有三人。一个是带我来的居心叵测的姑娘,一个是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头子,年龄确实五十朝上,再向旁边看,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个男人,年龄四十左右,鼻梁有些稍微塌陷,嘴唇肥厚。关键是,他的鼻梁上一副硕大的金属边框眼镜。看到我看向他,他冷冷一笑。
奶奶的,还笑。不就是你,一把把老娘赶到水井里变成美人鱼的****杀人狂。
“杀人犯!老娘跟你拼了!”
我站起身,一头撞向他。
几个人手忙脚乱将我拉住,我犹自抡胳膊踢腿。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些武侠小说里写的仇人相见还要客套几句什么的,在我看来简直就扼杀人性。人性就是,爱的时候我跟你如漆似胶,恨的时候我要捅你两刀。
等到场面平定下来,那六爷环顾一周,眼光意味深长。
“一年未见,米丫头还是这种莽撞性子。你也别发脾气,玉笼头和青姑都是我派去的。本只是想和和气气地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但是没想到他们回头报告说,你拒绝合作。听闻这消息,我悲痛不已。没想到,你这个丫头啊,福大命大,竟然还能起死回生重回师门。”
这个人乌七八糟地说了这么一堆,我有些凌乱。但是,从他的话语中,我明白了几个问题,他是头儿,那当年推我入坑的人叫做玉笼头,那看书的姑娘大部分就叫做青姑了。想当初我拼了命地向她呼救,难怪她一动不动,两个人竟然是蛇鼠一窝!
但是,问题来了,我跟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跟你们无冤无仇……”
“唔……”那老头子抬眼看了看我。好锋利的眼神,我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的确是。只要丫头你把那样东西还回来,我们的确是无冤无仇了。”六爷平心静气。
“东西?什么东西?”
霎时间,空气寒冬结冰一般显得凝重。屋内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肃杀的神情,甚至连他们头顶的灯光都暗了一暗。一直看书的青姑甚至合上了她的书,一双空洞的眼睛雷达一样锁定了我。
“喂喂喂,不要太严肃。说真的,你们说的我都不太明白,在这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我手足无措解释。
“哦?那你怎么会口口声声地叫我杀人犯?”玉笼头诡异地笑起来,脸上的肌肉拧成一团一团。
“我看到……”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在那一瞬,那具女尸的面容出现在了脑海。我想起了自己照镜子时总觉得这张脸有着难以言说的熟识之感,那时还以为是自己理智不清,现在我明白了!这张脸,就是那具女尸的!
肯定是命运师那小子,给我变脸的时候就地取材用了女尸!
喏,现在我头大了。
你好歹给我弄一个无人认领的啊。你给弄一个这什么帮派的,类似于杀手集团的黑暗人的脸做什么?喏,现在人家一大群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欲哭无泪。
“哼!看她无话可说了。六爷,那项链一定是在她身上。”玉笼头凑在六爷耳边,絮叨。
但是,我看他贼眉鼠眼的,他跟这叫做小米的肯定私底下有纠葛,要不怎么在那日对这小米痛下杀手,又在此时落井下石。
“项链,有百分之五的可能性在她身上。”青姑沉默半响开了口,一众人都齐齐看向她,等待下一步的解释。
“你胡说!以前小米在帮会你就偏袒,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替她狡辩!她偷走项链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你现在还试图替她脱罪么?”玉笼头一听此,脸有些涨红。
青姑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下去:“但是,项链的去处,她一定清楚。”
说完,她分开众人,走到了墙角处,拿起一把形状奇特的工具走了过来,离近时,我看到那工具铁制虎口,后部分形状与普通的剪刀无异,只是前部分突然翘出,刀片圈成圆形,这东西如果用来切水果,那形状绝对符合圆周率。
“所以,如果你不说,”那把奇怪的工具靠近了我的脸,青姑左手轻轻夹住那书本,神情麻木不仁,“我就会用这个把你的眼珠完美无缺地凿出来。”
她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事实。
我的心猛烈地跳了一跳。
那东西原来是用来挖眼珠的?我的老天,我是造了什么孽才能遇上这种狗血剧情。电视上不都是用手指挖的么?
“等等!”我闭上眼睛。那恶心玩意离我的眼睛仅有一厘米之隔。我可不想在这张姿色平平的脸上少了一颗门牙后,还能少一颗眼珠。
一帮人开始平息凝神注视着我。他们的注视让我觉得心里有愧。就算你们用这种期待的眼神看我,我也不知道那项链在哪里。但是,目前,我也不会让你们知道我不知道那项链在哪里。这个句子有点绕,但是事实有些时候,就是这么绕。
“嗯……”
万众期待的时刻里,我润润嗓子。
“事实上,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做368医院的地方。”我细心观察在场的几个人,他们脸上明显出现了一种类似于恐惧的神情。
“我把项链藏在了那里。”我小心翼翼地说出这个偌大的谎言。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人类的世界里,我学会了很多。比如说,学会了一箭双雕。在让自己脱身的同时,打垮自己的敌人。
当我信心满满地说完这个谎话,本以为就此可以脱身,但是,我明显低估了他人的智商。
“取回来。”六爷开口。
屋子内鸦雀无声。在这种安静里,呼吸都是一种过错。
我慨叹368的臭名昭著的同时,也顺便抬眼看了看这个不怒自威的六爷。一看,我吓一跳,他正目光炯炯地盯住我。
“什么?”
“你去取回来。”六爷盯住我。
“那鬼地方!谁要去第二次!!!”我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被命运深深地侮辱了。
人的抗争在巨大的权威打压之下,苍白如纸。这种蚍蜉撼树的举动的唯一价值在于,它为了你的心酸命运增砖添瓦。
“是吗?不妨看看这个人之后再做决定。”说完,他们退了出去,将一个人粗手粗脚推了进来,而后铁门咔嚓一声紧紧锁闭。
他在灯光下抬起头,看到我,笑了一笑。
“你还真是复杂呢。”
他说。但是,此时的我心情要比现实复杂。他怎么会到了这里,这个我至爱之人。他浑身散发的贵公子的气息与这个简陋肮脏的小屋子有着极为鲜明的对比。他白色的T恤下胸口起伏不停,而他的嘴角渗出了血,这个令我心如刀绞。
“你的脸……”我奔过去。
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在比赛现场首秀结束的林边年准备离去,但是,在记者采访过程中,他看到了那个对他穷追不舍的女孩。是的,是她。每一次见她,她的眼神里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忧愁与柔情。我见过她,但是,我不记得她。而在舞台上,听到她的名字,内心涌现的巨大的狂喜又是什么?苏未鱼已经死去,这是事实,不争的事实。但是,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在她离场后一路尾随到了这里。目睹了她被劫持的这一幕,怎能不伸手相救。
但是,没想到自己英雄救美不成,沦落到了自身不保的下场。
“没事。”
面对我探出的手,他偏过了头,本能地避开。
我心内一阵悲凉。换一张皮囊,物是人非。
“我不会过问太多。就问一句,你想离开这里吗?”过了半响,他怔怔地看着我,我正拿着墙角的那挖眼的工具研究。
“这个,用来挖眼珠,。”我试探了一下,他明显地有些抵触这些。
“离开这里?”我思忖了一下,又看了看他,“不,我不想。”
“你有被虐倾向?”他环视了这个空间内的种种道具之后,对我下了定论。
“不,”我认真地看向了他,“出去了之后就没办法跟你单独在一起。”
他有些愕然,但是神态很快恢复平静。实话说,我这种低温度的****,看来他还是不太适应。出去,我当然想要出去,难道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共度余生吗?他转过身去,开始敲铁门,这空当里,婉拒我:“我没空陪你玩这些。”
门外的看守呆着脸:“做什么?”
“送我出去。”
“这可由不得你。”
“哦,那这也由不得你。”他的语气刚落,门外的看守就眼白一翻,颤悠悠软了下去。他垂下头,惊讶地看到我拿着一把奇怪的工具一脸无辜。
“这个。用来剪那个的。你知道的,就是那个。”我坏笑。
他脸色有些发白,侧眼看门外的那个痛的昏过去的看守,不动声色地远离了我大概一分又一米:“你这是残害他人身体。”
“喏,接下来就开锁了。”我才不管什么身体不身体的,取下头上的发夹,开始开锁。
“你还会开锁?”
“只要你想离开,那我们就离开。什么开锁什么残害,我手到擒来。”其实在此之前并没有问过我,怎样从一个贫民街区奋斗到一个一流大学的校花地位。李阿嬷的薪水仅仅够支撑我们的生活费,而我昂贵的学费以及我遍身罗绮,这可都是我靠开锁一一挣得。当然,这是一个秘密。
开了门,就是一个狭窄逼仄的走廊。走廊两侧不同的铁门内,锁着不同的人与将死的人。听到走廊里的动静,他们将绝望的脸伸到了门口,向我们伸出了手。
“救救我。”
我瞠目结舌。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监狱啊。这个组织的力量看来也是不容小觑,
“他们这是侵犯人权!”
我身旁的林边年对此愤慨不已,他握紧了拳头,我真担心他会一个热血沸腾去打开这房门。
“放他们出去。”他看向我。
担心成了现实,但是,我耐心地向他解释:“这里边的人,都是怪物。”
“你怎么知道?”
“女人的第六感。”
“我一定要举报这里。”他说,声音有些高,以至于在这个阴暗长廊里酝酿出了不大不小的回声。
“拜托。小声点。”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过于安静。这么长的走廊里竟然没有人看守?”他提出了疑惑。是的,这也是我的疑惑之一。按理说,这里的看守一定不止一个,但是,我们走了这么远,竟然畅通无阻。作为一个类似于杀手的貌似很厉害的这个组织,我觉得他们在安防工作上有待提高。
两个人溜着墙边,一直走上了地面,但是,地面的一片混乱场面让我们有些措手不及。看来是两个帮派之间的争斗,哪有人很直接地就杀进老窝的。幸运的是我们,能浑水摸鱼偷一个自由。
两个人就这样猫着腰,穿堂过室到了墙边。
这个一人多高的墙体,结结实实又惹人讨厌。我仰望着这个墙体,林边年比了比高度,蹲了下来。
我讶异:“你做什么?”
“踩着我的肩头,上去。”
实话说,自己喜欢的男生为自己蹲下身来,这是一个不容拒绝的温馨动作。只是,我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短裙。
“不要犹豫。”
“啊。先跟你说,我的****是白色的。”
“啊?”
“所以,不用偷看了。”我红了脸豁出去了。
林边年脸色尴尬,他有意无意地瞟了我的短裙,而后闭上了眼。
“我不喜欢白色。所以,赶快。”他催促着。
我捂住裙子踩上了他的肩膀。肩膀厚实,我颤巍巍地扶住墙头,他在下缓缓直起了身。我的身子开始慢慢高处墙头,终于骑了上去。我开心地坐在墙头上向他伸出手来。
但是,这时有人出现在了我的视野。
“看!他们在那儿!”
一堆人呼号着奔了过来。
急火攻心。
“快!拉住我的手!”
林边年睁开眼就看到一群张牙舞爪的人,他明显地受到了惊吓。但是,在目测了敌我距离以及墙体高度后,他坚定了面容:“我来拖住他们,你离开!”
“为什么?”
他的脸上出现一种类似于悲愤与无奈之间的神情:“那墙,我翻不过去……”
一言罢了,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只是一片厮杀之声。一直很高姿态坐在墙头上的我,一通呆楞后,被人攥紧了脚踝,扯下了墙头。
没有跌落之后想当然的水泥地,没有头破血流,也没有厮杀的人群。墙外的拽了我下来的人,用他最柔软也是最坚韧的胸膛迎接了我。
我惊魂甫定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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