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南瑟怒吼的那一刻,我知道已无人能再伤我分毫。我其实很想告诉他我不是在找死,只是有些累而已。可倾泄而出的泪水带走了我所有的力气,我根本无法开口。软绵绵蜷缩在他怀中,我再没有动弹。
耳边传来一声鞭哨,我听见青萝咬牙切齿唾道:“一对狗男女!别在夜哥哥陵前脏了他眼睛。”
我在南瑟怀中明明白白感受到他的灵力在一瞬间暴涨,去势滔天。当发现他掌心翻转的竟是戾气缭绕的苍云紫牙扇时,我用尽全身力气握住他的手对他说:“不要杀她!她身上,有昊晔的骨血!”
说罢,我满口腥甜喷在了南瑟胸口,无可奈何的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听南瑟说:自那天起我便一直昏昏沉沉不见清醒,即使偶尔醒转片刻,也只是不停流泪直到再度昏睡。而且我已无法继续住在“别有洞天”,因为在我第一次醒转之时,只是无意侧头瞥见了门外那和我出关之日一模一样的雪景,我便开始抱着脑袋无休无止的哀嚎,直到他们赶忙将大门紧紧闭上。然后,我被迫移居旧居……
在积雪化尽之前,南瑟、银柏、甚至是我的父君母君都四处为我寻求灵药,可他们也都明白:我的心病——药石罔医……
孰料用尽了三清九界最珍贵的灵药都没有分毫好转的我,竟在初春的一个清晨醒了过来。
那日晨曦微现,我依稀听见无数花骨悉索绽放的声音,茫茫然睁眼,又见莺飞燕舞,盎然春意……
我恍然间记起:去年今时,亦逢这锦绣烟波好景,昊晔他,曾执起我的右手,他唤我——“尹尹”……
花开花落至此,我与他此番轮回缘分已烬..可永生永世间,我的万般轮回,才刚刚开始……
得到我清醒消息的当日,我那狠心的父母便携手飘然离去,我甚至没能见到他们囫囵一面。是以,当日后银柏跟我提起在我昏迷那些天,我的母君是怎样日夜守在我身边以泪洗面,我的父君又是怎样不辞辛劳为我寻求灵药时,我总有种茫茫然不知所谓的感觉。
银柏与南瑟各为一族之王,此前因我已是荒废了许久的政务,如今自是要各自繁忙起来了。据南瑟所说:他那从五方蛇将的灵识中读取奏章的法子也是在他相隔三月后再次踏进勤政殿,面对那堆积如山的折子时突发的灵感。
南瑟离去前,曾默默从怀中取出一个紫玉瓶递与我。他告诉我:这瓶忘川之水在他怀中已揣了三月。这三月每每见我昏沉流泪时,他都想过要喂我喝下。现在他将它交与我。若我情愿将它饮尽,他亦愿弥补我生命中的所有缺失。
他走后,我凝视那紫玉瓶许久,终是将它打开。然后便顺着那一棵风华正盛的桃树将它倾瓶倒了下去。刹那间,那一树桃花盛放出前所未有的灿烂,朵朵如粉玉雕琢,在枝头摇曳了整整一晚……
然而此后三百年间,它再未生花……
是夜,当所有人都沿着他们原有的轨迹走下去后,我的无名洞中便又只剩我孤身一人……
昏昏沉沉躺过了三月,到了那晚,我却难以入眠。
辗转反侧了几个时辰后,我披散着头发起身,光脚踩在地上想要去洞口看那一地清冷月光。经过石桌时,桌上天水一镜中一闪即逝的白芒让我疑心是月色透了进来。可当我本能偏过头去看时,那镜中白发过腰的女子惊的我立刻跌坐在地上……
三月浑噩无所思,一朝清明到白头……我望着镜中红颜白发怔怔落下泪来。
在冰冷的地上呆坐半晌,我用力扶住桌角站起身来。默默翻检出几根我儿时玩耍后剩下的七悦草,合着自己的泪水一杵杵将它舂碎。
次日清晨,银柏一大早便来看我,当他站在我榻前见我睡的安稳,并无异状后,便又悄然离去了。
我在他身后微微睁眼,先是十分无语的看了看被自己不小心染成黑炭的手指。接着又伸指揉了揉尚隐隐胀痛的泪痣——那颗残存着他气息的璃珠,被我藏在那里,既同是伤心物,那便待在一处吧……
此后三百年间,我的洞中一直备着些七悦草。每过数月,我便不得不用它们掩盖住我新生的白发。就像今日,我十八年轮回归来,这具呆坐许久的躯体又是银发初现。
如今坐在镜前拾掇起这把长发,我已是轻车熟路。目光扫过银柏留在桌上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仙芝灵药,我不由得暗自庆幸:亏得银柏是黄昏前来,我又呆住忘了点灯。否则,以他的眼力,很难不叫他发现我头顶的那几根扎眼的银丝。
一眼瞥见杂乱桌上的药堆下似乎压着个小笺,我好奇的放下下手中的活计,捻指将它抽了出来。
这是一张大红庚帖。眼瞅着这喜色我原以为它是哪位仙家送来的合婚请简,被银柏不小心落在我这儿。
可当我将它翻转过来,那庚帖上方“白尹王姬芳鉴”几个鎏金小篆让我忍不住有些吃惊。要知道,这三百年来,我从未再收到过任何邀请,那些繁华旧友以及九尾狐族王姬这一显赫的身份,早已随着他的离去一同消失殆尽。
想到这儿,我顿时没了心情,只当是哪位消息闭塞的神仙稀里糊涂请错了人,顺手便将它丢开。
凡世归来的第一夜,我总是无法安眠,今夜也不例外。脑海中不断浮现华晏最后那叫我触目崩心的面庞,我仍是不能相信是他亲手将我步步逼入死境。可我的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却容不得我去质疑。
我总爱这样自欺欺人,三百年前如此,三百年后亦是不变……
抬指摸了摸眉心,那里有被银柏种下的禁魂术后留下的印痂。我深深一叹,暗自苦笑:“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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