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柏走后,我开始坐立难安。只因方才银柏与南瑟皆说我下手颇重,我不由得努力回想着三日前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
可我努力忆起的,仅仅是自己当时冲天的怨气,和万物化为霁粉时扬起的漫天烟沙。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还有那日被我完全忽略掉,现下却清晰浮现的带着浅浅倦意那含笑双眸……
胸口涌上一阵漫过一阵的酸楚,我忽然前所未有的希望见到我的昊晔。
自知自己的所做所为简直就是人神共愤,我实在羞于再出去现眼,只得将自己化了个极小的蛾蠓悠悠飘了出洞。
一路上我极力敛着灵力,飞的小心翼翼,生怕被熟识之人认出。所幸一路安好。可到了南天门外,就在我几乎要撞上那厚厚的结界时,我才想起:我本该向银柏借来可随意进出天庭的玄天令的。
一时懊恼不已,我不由泄了气力。就在这时,南天门外那两名石像般的天将齐齐兵刃出鞘,直指我的方位。我赶忙又竭力屏住外泄的灵力,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眼见那两名天将满脸疑惑的对视一眼后又恢复成石像,我才悄悄顺了顺气息。
明知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这南天门内,我却无法硬闯,心里顿时跟猫挠似的难耐。寥寥盘旋数圈后,我只得决定打道回府。
转身的刹那,身后一个略略熟悉的声音叫我停住了脚步。那个声音道:“二位将军辛苦了,奴家奉命来此迎接贵人,请二位将军暂将这结界撤去片刻。”
我闻言惊喜回头,只见那二仙将恭敬接过女子手中的令牌,联手往虚空一抹,那结界便瞬间消去。
我顿时喜不自禁,感叹自己着实好运,于是再不做迟疑,自三人身侧小心穿过。
知是否因我过于紧张,导致有些草木皆兵,在经过那女子身侧时我似乎感到一丝目光自我身上轻飘飘划过,将心虚的我吓得浑身一颤。好在那女子似只是无心一瞥,并未发现我的存在。但经那么一吓,却叫我认清了这女子的样貌:她分明便是昊晔的贴身女官——芙萸仙使!
识得我之人在侧,我不由得更加畏手畏脚。而在我心惊胆战靠近芙萸时,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叫我先惊后喜。
她看似随意的用手搭了个凉棚向远处望去,面露担忧的自语道:“也不知这位贵客知不知道殿下的九华玉清宫坐落在天庭东极的琅轩湖畔,而我家殿下正在宫北玉珩殿等候?”
“东极的……琅轩湖畔,宫北……玉珩殿……”我默念一次后再度由衷感叹今日的好运!
有了这意外得来的提示,我不一会儿便顺利抵达听闻过无数次却无缘得见的九华玉清宫。其实,即使没有芙萸那句话我也定能轻易寻到这儿来。只因这整座宫殿都弥漫着那种我时常得闻的优昙香气。
初来乍到的我一想到这地儿很可能成为我嫁上天庭后的住所,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儿并不像天庭他处一样遍是雕栏勾玉庭廊,七彩琉璃生烟。我入眼之处唯有赭红参天大柱林立,稳稳撑起了这一片方圆数里的旷阔宫殿,叫置身其中的我颇感苍劲古朴之势。而此处四下开遍的婆罗优昙又为这硬朗的宫殿平添了一抹柔情。天风拂过,开得极盛的优昙花海如一匹上好的白缎在风中起伏,荡起层层波纹。
我一路且行且看,惴惴之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可当“玉珩殿”三个鎏金大字终于出现在我眼前后,我又开始莫名紧张:不知昊晔是否真的被伤到很重,更不知他到底肯不肯原谅我那一时的莽撞?
在殿外盘旋许久,我始终没有勇气进去。正是进退两难之时,一阵大风忽然袭来,将我这只弱不禁风的小虫瞬间卷至殿内。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要展开小翅膀扭身逃开。可当我发现这殿内竟似无人般静的出奇后,我又悄悄停住了身形,想要回身一探再作打算。
岂料这一回身,入眼的景象便叫我再不能移转分毫……
雪峰般绵延起伏的九重幔帐自我眼前向大殿深处层层铺开,那随风叠荡起的纱帐尽头是一张硕大的雕龙白玉床。若不是那一头长发如泼墨般逶迤身下,我几乎不能辨明床上有个肤色苍白到快要隐没在玉床之间的人。
忽闻自己喉咙中骤起的呜咽之声,我立刻死死捂住了嘴唇。站在原地平复了许久,我才抹了抹眼睛,轻轻举步向幔帐深处走去。
昊晔半倚着床靠,身子有些下沉,似是早已陷入沉睡。我迫不及待细细探去,发现他面色虽有些吓人,气息倒也还稳顺,便暂且放下了一半心。可待我见他的身侧摆放着个精巧的玉几,上面整整齐齐堆满了卷帛后,便又开始心疼不已。
低头轻轻抽出他尚虚握在手中那副卷帛,视线扫过他肩头那刻,我忽的被白衣下隐约透出的一处异样吸引。小心挑起他肩头松散的薄衫,那副漂亮锁骨的正下方,竟被我发现了个梅花形的赭红印迹——我呼吸一滞,这印迹像极了我儿时练习狐火时,在狐王宫的门梁宫柱上四处留下的灼痕。
怔怔望着那张安静的睡颜,我的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无比虚弱却又万分得意的声音——“我已在你身上……烙了印记!”
手下一软,我失力按上了他的肩头。
掌心触及之处忽的有些异样。心头一凛,我挥手荡开了他肩头那片衣料。
虽说是有所准备,可当我看见那本光洁如玉的肌肤上赧然印着一大片深浅不一的灼痕时,我再一次用双手狠狠捂住了嘴,竭力压制着自己抽泣的声音。
我从不知我的眼泪可以汹涌至此,在我有所察觉时,那串泪珠早已争先恐后向下滑去,我手忙脚乱去围追阻截,却仍有一滴不知好歹的稳稳落在了昊晔的眉心。
屏住呼吸的那刻,眼前人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明眸微张对呆住的我笑道:“第一次送上的是狗尾巴草;第二次送上的是泪滴……尹尹,难道你不明白为夫闭着眼为的只是等你的一个唇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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