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腰间那股寒意瞬间没了下去,我忙乘机往后挪了挪身子,不等她发问便主动向她倒起了满腹“苦水”。
我凄凄然道:“青萝你有所不知:这定亲不过月余,本该最是相看无厌之时。可殿下却整日里忙于政务,鲜少来我青丘,眼里竟似没我这个人儿似的……”
“噢?”青萝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两转说:“姐姐说的哪里的话?妹妹可是听说殿下对姐姐甚是钟情,这些日子守在姐姐身旁的时间可比在天庭的时间还要多呢。殿下身系六界苍生还能如此厚待姐姐,姐姐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这番落针不见血的驳斥叫我顿时有些紧张。念及昊晔一向颇受众仙关注,如今我再装出一副备受冷落的模样,只怕是不好蒙混过关了。眼下情势危急,我只好拼出数千年来在银柏铁腕统治下夹缝求生的本领,六亲不认,胡诌海编了!
幽幽望了青萝一眼,我掩目做痛心疾首状道:“若是太子殿下真如外界传闻那般待我,我又怎会过得如此凄迷?青萝你看看,我是不是愈显憔悴了?”
虽说一见面她便看出我气色衰败,是以这荒野无人之地杀意毕现,可这心思缜密之人还是又将我细细打量了一回才狐疑的点了点头:“我瞧着姐姐怕是真过得有些不顺。”
“可不是嘛!”我忿然道:“你们只知晓这位太子殿下常来青丘,却不知他根本不是来看我,而是嫌我言行浅薄,怕我来日丢了他天族的颜面,特地来监督我研习天宫规矩的!”
瞥见青萝面上浮现出饶有兴趣的表情,我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我索性一把干柴加到底,开口道:“我白尹生长于青丘乡野之地,自知言行举止皆不足以承天妃之威仪。可我以为太子殿下既择我为妃定是能容得下我这番做派的。可谁知我们定亲才没过几日,他便开始厌嫌我未受教化,整日里尽拿些天族戒律、规矩来叫我研习。我打小自在闲散惯了,哪受得了这般约束?一时遂不了他的意,他便对我指手画脚,处处刁难。现在就连喝个茶水,我都不能出声,否则他便要将我训足半日!殿下他对我,真是无一丝一毫的牵就!即是如此,当初他又何必勉强来我青丘提亲?”
话音未落,那青萝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直横在我腰间的那只手也终于松开去掩她那咧开的唇了。
她边笑着边又将我又扫视了几个来回,末了摆出一脸欲盖弥彰的轻蔑神色对我假意安慰道:“想不到姐姐还真是天真烂漫!姐姐自小便没有爹娘在身边管教,如今养成这副性子也是情有可原。不过那九重天庭是何等威严肃穆之地,殿下如此待姐姐,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若是日后上了天庭姐姐再出了什么岔子,那失了颜面的,可就不止太子殿下了。姐姐也该略通些情理,万不该因此事出走啊!”
眼前青萝那轻蔑的眼神、高高在上的语气,顷刻间点燃了无数小火苗在我身体里烧啊烤啊。我面上一副虚心受教的神情,心中却早将她用狐火烤的嗞嗞流油。
努力将心中腾腾怨念化作满目凄凉,我本着做戏要做全套的精神抬袖拭了拭眼角,黯然道:“妹妹说的我又何尝不懂?我也曾尽力去迎合殿下的要求,可眼下我已然是遭人嫌弃了!方才与用膳时他竟对我说……说……”
“殿下说了什么?”见我几度“哽咽”,青萝许是耐不住性子了。她微微前倾着身子,面上有显而易见的期许神色。
心头偷乐了一把,面上却更增了些许苦涩,我凄然道:“殿下他说他竟要再迎娶一位端庄的正妃!而我,只能屈居侧妃之位了!”
自掩面的袖间小心瞥了眼青萝,见她略略怔住,我一时十分满意自己的做戏天分。
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绝不可松懈,我继续拣顺耳的说与她听:“天帝亦是希望殿下能好事成双,在迎娶我的同时再娶一位天妃,且这正妃,德行须大方得体,性情须沉静内敛,相貌须端庄柔婉……”
口中每蹦出一个词儿,便见青萝唇边的笑意加深一分。我知我准确勾勒出了她在自己心中的美好形象,也知自己逃出生天在即。
为自己精湛的演技最后添上一把柴,我怅然泪下:“白尹自知什么温婉、柔顺与我沾不上半点干系,自然觉得天帝的那些要求全然是冲着我来的。方才一时不平,便与殿下争辩了几句,没想到,殿下竟驳斥我善妒,还要求我退还一只凤血玉镯,说要交与天帝为他再觅佳人!我一时气不过,便跑了出来。”
我作势向她身后张望一番,低声与她耳语:“想必这会儿他与他的近侍们也已快寻到这附近了。”
青萝随我回头一看,想必也看到了几点火光正向我们飘来。
我见状忙草草冲青萝一揖,捏诀便要行云而去。
可衣袖一紧,我竟生生被扯了个踉跄。顺着衣袖我看见了青萝紧攥的双手和月下的森森笑颜。
心头一紧,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之感油然而生。
我遥遥探看了一眼“别有洞天”,莹润珠辉与朗朗月色交驳着在洞口铺出了一条漂亮的银毯,却没能铺到我的脚下。那数里开外的丘上桃花在茫茫月色下蒸腾出的粉色烟霞瞬时朦胧了我的双眼。
心中嗟叹一声,我在指尖暗暗蓄起了最后一缕光泽……
“姐姐留步!”
被她死死扯住,我怎能不留步?
四下荒寂,夜风习习。暗中捏紧了指尖,我凭着七千年来与南瑟斗法无数练就的敏锐直觉,在睁眼的瞬间便找到了青萝周身最大的空门。
一把剑直直横在了我的胸前,我见之却怔了一怔,有些摸不清状况。
指尖那枚竭尽我灵力汇集而成的印契也后继无力的暗了下去。我就此错过了唯一制胜的机会。只因青萝手执的那剑,并未出鞘……
青萝将剑向我递了递,眉眼中有掩不住的飞扬,她说:“劳烦姐姐将太子殿下的贴身配剑交还与殿下,今日殿下与我相会时落在我这了……”
我清清楚楚的听到她说“贴身”二字时刻意加重的语气,我也明明白白的知道那把剑的名字——鎏霜,这确是昊晔的配剑无疑!
一把握住那剑我急急质问道:“鎏霜怎会在你手上?”
青萝微低下头,脸上梨涡浅现却并未答话。
她这般娇羞不语的怀春神色顿时叫我对她方才说的话起了浮想:这大半日,昊晔到底去做了什么?
鼻端萦绕着鎏霜上传出淡淡昙香,我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只觉得手下剑上传来一片冰凉。
我用力的握了半晌,青萝才极轻的问了句:“若殿下的正妃是青萝,姐姐可有什么不满?若青萝做了正妃,一定还会敬重您,称您一声‘姐姐’的。”
有些吃力的将她的话倒腾了几个来回,我却最终也没能明白这话的意思。这原本只是我信口开河,为何在她口中竟显得仿佛真有那么回事儿?
抬手指了指渐行渐近的几点火光,青萝将剑往我怀中一推说:“姐姐与殿下之间的纠葛青萝也不便多说,姐姐要走便快走吧!”
我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一片冷光,疑心这剑是不是戳进我了的胸膛,否则,我怎会感到那样真实的寒凉?
青萝对着我行了个万福便自顾架云而去了,我呆呆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忽觉这空山旷野一时显得无比苍茫……
不远处那似是寻我而来的几点火光已没了踪迹,许是我刚刚发呆久了,那几粒我用来迷惑青萝的狐火便因没了灵力的支撑,尽数灭了……
掂了掂手上惹上女人香气的鎏霜,我举了举臂却终究没能狠心把它扔掉。心头袭上一股莫名燥热,我扭头调转了路线,决心正儿八经离家出走一回……
可没走几步,我忽觉有些难以支撑。心知方才与青萝的对峙已耗去了我最后的气力。
春夜里骤起的一阵凉风恰到好处的拂去了心头的燥热,黑寂的夜里竟不知何时回荡起了春虫此起彼伏的鸣啁……
我抬头望天,月色正好,索性就近寻了块开阔的草地枕臂躺下,决定先养足精神,以备明日的出走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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