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多云
早上六点，手机忽然响了，我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心有余悸。一般人的手机铃声都比较婉转，但我的手机铃声很响亮，我怕错过电话或者短信，因为我不知道哪个人会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万一有事儿呢？这样设置的代价就是，我有时候会被吓醒，然后看见一个没用的来电，一条应该直接发给垃圾箱的短信，偶尔还有荣皓的短信，比如今天，他问我正在干嘛。
有那么一些事，是做完就开始后悔的，但是覆水难收，已经没办法改变，比如我当时一好面子，就把手机号给了荣皓，我干嘛要留给他手机号呢？从那以后，他隔三差五就给我打电话，或者是发短信，一般都是在我没接电话的时候发短信，只要电话没及时接，短信肯定进来。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只要是晚上，如果他想联系我，从来都不打电话，他说估计我那个时候已经回家了，怕我不方便，所以他给我发短信。他这个想法我倒是认同的，我不想让海风过多地了解他，也不想让他掺合进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属于海风，海风是我的现在和未来，而他只是我的过去时，我不愿意让海风知道他的存在。当然，没有什么事儿是非要瞒他的，我和荣皓连朋友都不是，就凭他半路杀出来刚几天，就能搅混我这滩清水？不过，我今天开始觉得，荣皓的出现，可能真是个小麻烦。
他今天早上问我在干嘛，我说马上起床，他又问，是不是他把我吵醒了。看到这儿，我开始走神儿了，昨天那一幕又闪了出来，我好像看见婆婆还在急赤白脸地和我说话，我真后悔跟着岑海风回去这一趟。我不是不孝敬老人，爸走得那么早，剩妈一个人拉扯我，我太知道做父母的不容易了，所以和海风确定关系后，我真的是拿公公婆婆当我的父母，尽量顺着他们，尽力让他们高兴，从没和他们红过一次脸。为了生孩子的事儿，我们来来回回地扯皮，我一遍又一遍地和老头儿老太太解释我们，特别是我目前的困难，学生没有一边上学一边生孩子的道理，海风的工作也刚刚稳定下来，各方面的条件都还不具备，可她就像听不进去一样，下次还问我准备什么时候生孩子。我烦，我跟海风去看他们的时候，我真希望那就是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在那里吃饭是勉强，聊天也是勉强的，特别是知道我正在读博士后，老太太明显地不高兴，就跟我拿了她几万块钱一样，我回去不是找罪受吗？但我明白，受罪也要回去，定期看完老人是做儿女的义务，听说“常回家看看”都要写进《老年人权益保障法》了，就算不讲良心，我也不想知法犯法，所以我还是去了。谁知道见面没几分钟，老太太就开始转移话题，问我到底还想不想要孩子，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火气就没压住，和她说着说着，就从说变成了吵。
太累了，我觉得有一团黑云越飘越低，就要落到我的头上了。如果只是和老人拌两句嘴，首先我会忍，欺负公婆绝对不是做媳妇的本事，其次我也会耐心地和他们解释，能不能理解是他们的事，起码我的态度要端正。可我的火气就是没压住，昨天她一提这码事儿，我马上就急了，反问她为什么总拿这么点儿破事儿逼我，她更急了，瞪着眼珠子问我，她怎么逼我了，所以这事儿就有点儿失控了，我们就吵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昨晚刚一躺下，眼泪就流了出来，越想忍住就越是流，我只好把被子拽上来，紧紧地捂住了嘴。灯关着，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哭好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它不受我的支配，这滴眼泪下来了，那一滴接踵而至，是某个鬼精灵替我安排的，我根本挡不了驾，只知道哭着哭着，迷迷糊糊的，窗帘上就映出了一线白光，这才知道天快亮了。我已经好久都没哭过了，上次哭还是因为荣皓，哭了一天一夜。我不怨婆婆他们，他们没有错，谁都希望家里人丁兴旺，是我打乱了他们的美梦，他们怨我是对的。但我有错吗？我何尝不想做妈妈啊。这么浑浑噩噩地想着，看着外面越来越亮，我居然睡着了。
顿了顿，我给荣皓回了一条短信：没有，我一直醒着呢。
他马上发来了一条短信：一宿没睡吗？
我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想笑，又觉得没有微笑的理由，就回了个“嗯”字。
这时候海风醒了，他面对着我侧躺着，半睁着眼，我知道他在看我，但我没说话。
我猜，荣皓还会有短信发过来，为了不让海风产生误会，我拿着手机去了阳台，刚到阳台，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我挂了他的来电，然后穿衣服下了楼。
今天的太阳很红，云彩半遮着它，显得雾蒙蒙的，四周也弥漫着一股雾气，很不清爽。特别是在我的预感得到验证后，看着他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我知道，太阳正在雾气和云层里使劲儿地跳。
“瑜，心情不好吗？”我刚到楼下的小公园，荣皓的电话就进来了。
我张大了嘴巴，心想他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啊？想到刚刚擦干的眼泪，我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这下更让他察觉到了。拆骨入腹
“瑜，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
“那你怎么醒得这么早啊？”
“没什么，昨天失眠了。”
“你每天都那么忙，应该很困乏啊，怎么会失眠呢？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吧？”
我想起海风，他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估计在梦里还在生气。
想到这儿，我一时间没控制住，就小声哭了出来。
“我没事儿，就是心里堵得慌，睡不着，很乱。”
“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着了，你都憋了多少年了……”
我哭的声音更大了，一边哭一边调整着声调，尽量清楚地说：“我没事儿。”
“有些事儿，自己扛着是勇敢，让别人去分担是温暖，可以给我一点儿温暖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像开了闸一样，把我的想法一股脑儿说了出来，然后跟了一句：“我绝对不是记恨谁，我只是突然觉得……我觉得委屈。我奋斗，奋斗，奋斗到今天，到有了现在这一切，难道就是为了让它死死地困住我吗？我努力地工作、照顾他，就是想营造一份舒心的生活，然后做个好女儿、好妻子、好儿媳、好妈妈；我母亲这么多年特别不容易，我要让她过得舒服一点儿，我错在哪儿了？”
“你没错，瑜，你一点都没错，你就是太累了。”
“走哪条路是自己选的，我又不是背着十字架的耶稣，我不指望谁理解我。我受不了的是岑海风，他回来后大大地指责了我一顿。”
“你们吵架了？”
“暂时不要孩子是结婚前我和他说好的，他当时答应得就很勉强，完全是为了顺着我，现在我为了这事儿和我婆婆吵起来了，他当然不高兴了。他说我太过分，不尊重老人的意愿。”
“你们有没有制定过计划，什么时候要孩子？”
“我不是不想要孩子，我喜欢孩子，可我的工作现在正爬坡，我的博士还没读完呢，我总不能挺着肚子去上课吧？再说他的公司现在刚开始步入正轨，最近接了个大项目，把这个项目做好了，公司就起来了，他现在需要保持专注。”
“他也和你一样，不想要孩子？”
“他当然想要了，他从始至终都想要，一开始只是顺着我，现在转舵了。他昨天问我，能不能先停一停工作，把孩子生了再说。听他说得多容易！先停一停。停一停，你停人家不停，鱿鱼比什么都好炒，像我这种职员，一个砖头掉下来能砸死好几个，回头我怎么办啊？我稳住阵脚多不容易。”
“我觉得，你们可能缺乏沟通，他不够——”
“行了，”我吸了吸鼻子说，“你打过来的长途，别总聊了，早上挺紧张的。呵呵，今天让你见笑了，真对不起啊，拿你当情感垃圾桶了。”
“瑜，别这么说，这辈子只有我对不起你的份儿，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带给你幸福。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快乐，过你想要的生活。”
“谢谢，愿意这么祝福我的人不多了。”
“那就带着我的祝福开始这一天的生活吧。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不知道，我可能要离开几天。”
“离开？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我想静一静，我太累了。”
他顿了顿，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我明白。但是，瑜，一定要记得回来。”他的声音非常低沉。
两行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忍了很久。
没有告别，我挂了电话。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