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我的话,小伙子沉默了一下,缓缓的说道:“都是从人间过来的,那些事儿,想必你也是深有体会的,你自己去好好想想就可以了。在天堂,虽然没有人世间红尘之欢,却有自由,有快乐,同时没有压迫,没有剥削,没有尔虞我诈,大家一律平等。虽然也能感受到压力,但这压力都是来自自我本身,所以我们都活得很自在,很逍遥,不用受任何人、任何组织的强迫。”
我很惊奇在天堂里竟然也有“自由”这一说,原来是一脉相承的,古人都说天地对应,看来不假。“看来你在人间的时候,过得也并不怎么样啊,不过,我想你至少比我要强吧。我在人间,那可真的叫一个艰难啊,哎。”想起了在人间遭遇的那些破事儿我就心疼。
“在天堂里的这些人,有几个在人间是过得好的呢?在人间过得好的,都不是有钱的人,而有钱的人又有几个是好人呢?”那半晌没有说话的老大爷无奈的叹息答道。
“哦?可以问问你们都是什么原因来到天堂的么?”此时,我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恐惧与怯懦,与他们打成了一片,大家坐在亭子边上的条椅上,围成了一个圆形。我继续问“那就从大爷你开始好吗?”
“嗯,好的。本来是不想提以前的那些破事儿的,但念在你新来乍到,一片诚意,我们就都说说吧!”大爷环顾了众人一圈,得到了大家的默许。略微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那就说说吧!我就住在长江边上,本来是过得也不错的日子,一年也能靠种庄稼挣点钱,给我宝贝儿子在大学念书。当年我们那边发生了万年一遇的大洪水,那个雨啊,可真叫大的,江里面的水不停的往上涨。江水溃口的时候是夜里的两点多一点,我那个时候正好起来小便,看到那江水已经冲出来了,都快平齐了我家的门槛,我知道这江堤肯定是要跨了。十万火急啊,我赶紧的拿着家里的那个搪瓷脸盆当锣敲,在村里来回敲来回喊。当洪峰压过来,江堤垮塌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已经安全的撤离了。前后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幸亏我喊得及时啊,要不然咱村里的这四五百号人可都得冲到长江里去喂鱼去啊。呵呵!”大爷讲的时候,我仔细的端详着他:他褶皱的皮肤,黝黑的脸庞,上面穿了一件破褂子,裤腿还挽了起来,就像刚从洪水现场里跑出来的一样,是那么的朴实。
“咦,村里的人不是都已经转移出去了吗?那你又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呢?”我不解的问。
“当乡亲们都出来后,我才发现我放在门口让村里人帮忙转移的一箱贵重物品没有人拿,里面还有我在外地上大学的儿子的伙食费啊,此前,我一直在照顾小孩儿们转移,所以就没有顾得及自己的东西。那可是孩子的伙食费啊,于是,我就跑回去拿,说来也是天意啊,正当我淌水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那房子就被洪水给冲垮了,而我则正好被压在了里面。因为我家就我一个人,也没有人记得来救我,就这样,我就来到了这里。”大爷说的时候,神色分明的可以刚到一丝的怒气。
“这什么世道啊,好心怎么就没有好报呢?不应该的呀,再说那些所谓的‘万年一遇,千年一遇,百年一遇’怎么就会刚好在那时发生呢?我一直就搞不懂那些东西是不是哄人的。”我越想越气。
“这位老奶奶,你是怎么样来到天堂的呢?”我看了一眼大爷身旁的一位穿的很破烂,身体干瘦的像一根枯木的老奶奶,她双眼黯然无光,有气无力的样子,正盯着我傻傻的笑。
“我呀,可是真真切切的饿死的哟!我家住在偏僻的大山里,孩子他父亲走得早,那几年山里大旱,山里种的庄稼都给枯掉了,每天只能喝稀饭度日,时间长了,已经没有力气活动了,加上我腿脚也不方便,只能躺在床上等死。家里的儿女都在老远的外地做事,几年才回来一次,也不知道现在他们知不知道我这妈妈早已离开他们了哟。还有我那可爱的孙子呀,到最后做奶奶的也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要说山里穷吧,也不尽然。你看我隔壁的鸿运家里,在外面做生意,听说在大城市里买了好几套房子,好几辆车,至少有亿万的财富,还把全家都接过去了。只怪我的两个孩子没有读多少书啊。他们小的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哪里还有钱供他们读书哟,只能让他们中学还没有毕业就去工地上做点事,听上次回家的山娃子说,外面现在越来越难做了。以前还能寄点钱回家里给我用用,现在两夫妻赚不了几个钱不说,还要供孩子在城里读书,学费可贵呢,他养活自己的一家子都吃力啊。”那老奶奶慢条斯理的讲着她自己的故事。
“那你不怪你的两个孩子吗?连自己的母亲饿死了都不知道。”我问她。
“我不怪他们,不是他们不孝,是做父母的没有让他们读多点书,所以现在才这样子的,其实,他们为了生计也很难的啊。”她急忙替儿女辩解道,而这时,我却能看到她言语中闪烁着母性的伟大与无私。
“是啊,也有道理的,现在的年轻人都在外地谋生,有心无力呀,不过我实在不懂,有的人财富过亿,有的人却饿死在家里,这差距也他妈的太大了吧!真正一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呀,哎!”我愤懑而无奈的说。
老奶奶的下一位便是那个与我“天堂对”的小伙子,他留着三七偏分的中短发,国字形的脸庞不胖不瘦,戴着一副无色的眼睛,上身穿着一件格子春夏装夹层衬衫,显得很有气质。没有等到我提示,他便开口自己先说了。“我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大城市里,家里条件还可以,父亲是公务员,母亲在国企里的领导,所以我从小就没有受过什么苦,不过我的学习成绩还是蛮好的,虽然高考的时候离分数线还差几分,但是我还是通过爸爸的关系进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在大学里,我学的是经济学,不想在我大二的时候,母亲因为贪污公款被抓了进去,接着父亲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给抓了进去。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没收了,就连房子也没有了,无奈,我只能住到二姨家里,这些对于我的生活来说,真的好似一下从五千米的高空跌落地下。虽然生活受到了影响,但是我在学习上却更加刻苦了。后来我读完硕士读博士,都比较顺利。不过在走出社会找工作的时候,我却愈发的感觉到了生存的压力,我堂堂一个博士文凭,5000元的月薪竟然还没有单位愿意要。你可知道现在就连民工一个月也能挣到四五千元,最后走投无路的我,只能低下高贵的头颅进了一家经济研究所,月薪四千元,真他妈的悲催啊。在研究院工作了三年,我每天比鸡起得早,比狗睡得晚,辛辛苦苦,兢兢业业,而我的工资也终于在这段时间里长了大三百元钱,我愈发的觉得气愤。后来,好不容易谈了个女朋友,人家却因为我买不起房子而吹了,是啊,我也想买个房子,重新有个自己的家,结束寄居的生活,可是买房子哪有那么容易啊?我记得刚毕业的时候,我们那里房价是六千多元,可三年后,房价已经涨到了两万了。虽然我是学经济的,但是,我愈发的看不懂眼前的那个世界了,富的人富可敌国,穷的人一贫如洗,房价飞涨粮价涨,猪肉涨了菜价涨,豆你玩,蒜你狠,房世仁……就他妈的工资不涨,疯狂的物价涨到我都快要发疯了,最后,我实在扛不住女朋友一天到晚的唠叨,与她分手了……终于,在领导示意下,我的论文《国内经济良性发展,不存在任何泡沫成分》发表之后,我从公司的49楼顶,直接飞到了天堂里。”
大家都被小伙子的经历深深打动,既为他的遭遇感到悲哀,也为人间悲惨的现实感到悲哀。
小伙子的下面是那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伯,一看就是典型的北方农民打扮,上身穿的一个还算干净的棉袄,用一块长布系着腰部,下面还穿着棉鞋,只不过头顶是近似光头的短发。上面说过的在人间以什么样的面貌离开,就会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在天堂里,由此我可以断定这老伯进入天堂的时候一定是个冬天,而在天堂是没有冷热之分的,所以他们有的穿着单衣,有的穿着棉袄,就不足为奇了。不过我还是得问问他的情况。我说“这位老伯,你可以说说你的情况么?”
那老伯面露不悦,似乎有难言之隐。我只好央求他:“你就说说嘛。没事儿的。”其他的人也示意他能说来听听。
“好的。”他整了整系在身上的那根长布,好像勒到他了一样。“本来我是不想提以前的那些事儿的,因为,每回想一次,我的心就要痛一次啊。”
我都感到有点为难他的意思了。
“那是前年的冬天,天气蛮冷的,我就去山里打了些柴火回来烧,当我下山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正在我往回赶的时候,我听到哪里好像有人在喊‘救命’的声音,我就放下了柴火四处聆听,果然,在前面不远处的小河边上的一片小树林里,我看到草丛里面好像有人在晃动,于是我就提着斧子往那边跑过去。因为我曾经当过兵,所以遇到这样的事情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快去救人,也没有什么怕与不怕的概念。我不停的喊‘谁啊,是谁啊?’那边的人听到我的声音,我就看到一个身影循着河堤逃走了,虽然看不到面部,但是从那速度与矫健的动作,可以断定那是一个年轻人,那人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山野之间。当我走到草丛那边的时候,只见凌乱的草地上躺着一个女的,面部血肉模糊,根本就看不清,地上全是血,一看头上有好几处是被什么东西砍砸过的痕迹。我来不及去追赶凶手,赶紧的凑上去想把她扶起来,看看还有没有气息。我不停的摇晃她的身体,但是没有任何反应,我又用手指贴到她的人中处,也没有呼吸。我拨开她带血的头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庞,感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可是印象又不是很深刻。本能告诉我,她已经死了,我应该赶快回去报警。于是,我什么都没有拿,空着手跑到四五里外村口的一处小卖部里,打电话给镇派出所报了案。当我在小卖部等待民警过来的时候,天空已经下起了大雪。待我把民警带到案发现场的时候,厚厚的积雪已经把那女的给掩盖住了。我向他们说了我看到的情景,并做了笔录,那四五个民警在现场勘察了老半天,让我先走了,我就把柴火挑回了家。当我到家的时候,我老婆还骂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看到我身上有血,于是,我又给解释了老半天。这时,我老婆问我‘你的斧子呢?’我这才记起了我把斧子落在了案发现场的草丛里了。”
“此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而且上了电视,说市领导督促务必一周之内把案件破了,给民众一个交代,顺便说一句,一周之后便是大年三十了。案发后的第三天,当时我正在门口劈木头,过来了三个警察,手里还拎着一把斧子。哦,这不是我遗留在案发现场的斧子么?敢情他们是送斧子过来的。我尚未起身,那一民警就问我‘老王,这把斧子你见过吗?’我说‘这是我的斧子呢,那天落在案发现场的。’我刚说完,那带头的就对我说‘跟我们走一趟吧。’这时,另一位民警在我院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件带血的外套,也被他收进了一件塑料袋里,这件外套是我那天扶了那女子的,所以沾了点血污,我老婆嫌晦气,让我拿出去扔掉,我放在门口都忘记了。对于警察的举动,我惊诧莫名,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来归还斧子并给予奖励的呢。就这样,我被带到了警局的审讯室里..第六天的晚上,我终于招了,因为我已经支持不住了,在审讯室的三天里,我滴水未进,而且身上到处是他们留下的血印子。第七天的晚上,本地电视台里播出了一条简短的新闻:七天前,发生在小河村草丛里的杀人案,经过民警的全力侦查,业已告破,犯罪嫌疑人为小河村王某,当时王某打柴归来,对一路经此处的女子见色动心,将其强奸,后害怕被揭发,用斧子将其砍死,为了逃脱罪责,王某又编造了虚假情节并报案,后经办案民警的甄别,终于识破其用心。现案情明了,王某对此供认不讳……三个月后,我被执行了枪决,罪名为:强奸罪,故意杀人罪,而罪证,就是我家的那把破斧子。四个月后,死者被确认为隔壁镇上的女子钱春花,五个月后,本村的小青年何彪因强奸杀人案被外地公安机关抓获,并供出小河村奸杀案为其所为。而何彪正是钱春花的前男朋友,当时,他送钱春花回家。何彪因为赌博吸毒欠钱而向钱春花借,钱春花不给,于是就发生了打斗,最终,何彪一时失手把她打倒在地,索性产生了杀人灭口的动机,并把她身上的五千元钱连带银行卡全部抢走了。他杀害钱春花后就逃到了外地,对于我做了他的替死鬼,何彪并不知情。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子的。”王老伯终于讲完了他的故事。只见他双目带着愤怒,众人都替他担心,怕他因再次提起伤心往事而难过。
剩下最后一个围坐的人了。也就是我旁边的一位五十来岁的戴眼镜老者,从头到尾,都在听大家说话,而他自己则一言不发,神情黯然,不时的摇摇头,叹叹气。只见他穿着很讲究,身上干干净净,眉目之间有一股外露的严谨和慈祥。看到大家都讲了自己是如何来到天堂的,他用手掸了掸身上的树叶,轻声的说起了他的遭遇。“这是一个伤心的往事啊。或许你们之中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那是在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陪领导到市大礼堂观看学生文艺汇演,当时连老师、家长、工作人员及观看的领导一共将近八百人,气氛非常热烈,尤其是学生,我能感觉到他们是那么的活泼那么的开心,因为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准备了半年的时间了。不想,演出刚开始,后台操作间就起火了,也许是因为天气干燥的原因,大火很快就蔓延开来了,电也停了。顿时,整个会场火光冲天,被浓烟罩住,大人和孩子乱作一团,恍惚中,我听到有一非常高分贝的女声‘学生们不要动,让领导先走!’于是,坐在前排的一号领导、二号领导……N号领导一个个的“奋不顾身”的往外跑,按说我也可以在市领导离开之后脱离的,但是,良性与职责告诉我,我不能离开,我必须为孩子负责,我必须等孩子们安全转移出去之后才能离开。慌忙之中,我让我的司机跑出去报了警,又指挥现场的人员开始疏散。哎,说来也真的是很不应该的,不想整个大礼堂八个安全门竟然只有一个安全门是开的,其他几个都被封死了,而这唯一的逃生之门却也因为大火把转帘烧得掉了下来而堵住了。一时间,整个礼堂浓烟弥漫,人挤人,人踩人,哭的,喊的,烂糟糟的真可谓人间地狱。在这样的时候,是最能反观一个人的品格的,比如有的大人只顾自己逃生,甚至不惜将厕所的门给反锁住,而我还有其他几个工作人员,则全力的帮助孩子们逃生。到后来,我越来越感觉我也快要支持不住了,大概火灾发生后半个小时,我也像很多很多学生一样,模模糊糊的倒在了地上,而身边到处是与我朝夕相伴的孩子们。终于,大火在消防队员的努力下给扑灭了。而我则和这288个可爱的孩子,还有36位有可敬也有可恨的大人们一起成了火灾的牺牲品。在这里,我想说的是,很多大人选择了逃跑,甚至不惜踩踏倒在地上学生的身体,多么的卑鄙;也有很多大人,本可以逃跑的,但是却选择了留下来救援,直到献出生命。在这里,高尚与卑鄙立见分晓。事后我才知道,我们一起同车过来的人之中,有十个被烧死了,而这十个人之中,只有三个来到了天堂,我就是其中之一,另外七个则去了地下,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啊。再后来,那些拼了命逃出去的N多领导,还有事故责任人,终于也都受到了法律的应有制裁,只是,这些如花的儿童,本应有其快乐的童年,不该过早的承受这般伤痛。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都要流血啊。”
听他讲完,我好像曾经听说有过这么一回事,而且当时还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只是很少看到报道,都是在坊间以流言的形式口口相传的;以至于现在网上还有这事儿的文字与图片,没有想到今天能得到证实。这位大叔应该是位所谓的领导吧,但却是一位有正义感有责任心的人。我想,如果没有他还有其他几位的努力,恐怕死亡的小孩子还会更多,想到这里,我不禁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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