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厂里安排那辆接待专用车——本田雅阁,在王医生的陪同下,把林子送到了海城传染病医院。医院门口,有荷枪实弹的武警在站岗,到了医院里,只能看到人的眼睛和眼镜,到处都是白色人体移形换影,如僵尸一般飘来飘去。林子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何曾见过此等场面;要不是头上的电灯发着刺眼的光,他还以为自己来到了鬼门关。
把林子送到医院之后,王医生办了住院手续,就回去了。站在医院走廊,看着公司的车子驶离了医院大门,林子的两只眼睛仿佛要蹦出来一样;孤单、寂寞、恐惧、无助,全部涌上了心头。
王医生走后,林子就被两个工作人员架到了三楼的住院部,接下来的时间,他被抽了血,照了X光,接受了各项乱七八糟的检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林子不知所措,无所事事的等待着化验的结果和后续的治疗。面对着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加上担心自己的病情,林子内心莫名的恐惧,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可惜老舅不在这边了,要不可以让他照顾一下的,而其他的几个亲戚又没有联系方式。人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发现最终能指望的还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因为其他的人,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去要求,也只有你的亲人才会无私的为你付出,当然,这只是普通情况。林子本指望思雨来陪自己的,可是她又要上班,无法走开。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却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仿佛来到了一个外星人的世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众医生来到了林子身边,对着他说:“林修远,是吧?”
“是的。”林子点了点头。
“小伙子,经过我们医院详细的检验,你疑似感染了SARS病毒,需要在此接受隔离治疗,直到痊愈。”听了医生的结果,林子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大脑神经一紧,心惊肉跳,两只手无形的颤抖着,仿佛接到了死神报到的宣判。
林子躺在病床上,心,沮丧到了极点,虽然医院里灯火通明,而他眼前,却被乌压压的黑暗所笼罩。他知道,一旦感染上SARS,就似中了魔咒,身不由己了;如果情况再糟糕一点,那么就得向阎王报到了。林子自认为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在他的信念里,没有意义的生活,十天与十年,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自己有太多的事儿还没有来得及做,比如自己的理想,比如让父母享享福,比如与宋思雨的感情,比如与安妮和成红的了断……怎么可能就这么样稀里糊涂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呢?听传闻说,越是身体强壮的人,越是容易感染上SARS,这不是邪门吗,什么道理?心想母亲一心向善,虔诚事佛,而自己却遭此恶劫,真的难以理解,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谁又能给个保证呢?都他妈的扯淡。
每次遇到挫折,反而能激发出林子更昂扬的斗志;他认为自己应该积极的去争取活下去的希望,生命不是说只有一次的么,如果不能延续下去,那么过期作废的不是么?可是面对这高昂的医疗费用,又该怎么办呢?
那个女医生(大概是个女的,因为对方披着全套坚甲,只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透着一丝清澈的光泽)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夹,透过口罩,说出来的话早已失去了本真。林子只听到对方说:“你是林修远吧,你来的时候你们工厂已经先期付了5000元医疗费,现在都已经用完了,你赶快筹措一下剩余的费用吧。”
林子说:“大概还需要多少钱啊?”
那女的眼睛转了一圈说:“你后续的治疗情况还很难说,我想至少得五万以上吧。”
“这么多啊?那我再想想办法吧。”林子焉了,为这高昂的医疗费发起愁来,他想,厂里是不是该来承担费用呢?因为他确信自己绝对是黄雪峰传染的,那一段时间,走了好几个送货员,包括苏春山,这样一来,送货员自然不够,所以临时派他顶了一个月,而他送货的主要线路就是从海城过龙门大桥,到中山、珠海、南海几个客户那里,而那几个地方又是SARS的重灾区。这些,是很清楚的。林子想,退一步说,即便是刚旅游回来,但自己总归还是在厂里发病的,这些个费用说什么也总得厂里来负担吧?只是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如果厂里不承担那岂不是要自己来付?再说自己卡里也就剩下不到一万块钱了。说了那么多年的医疗保险,宝岛厂的员工却从来就没有见到过,更不用说报销了。林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筹划着要跟厂里打个电话讲讲医药费的事儿。
林子斜倚在病床上,多想看到思雨陪在自己身边啊,可是……哎!
那天是星期三,正在林子一筹莫展,无计可施的时候,潘课长竟然如天使般降落在了他的眼前。虽然她戴着口罩,但是林子仍然能一眼就认出她来,长久的共事,潘课长已经成了大脑里的一个符号。不等潘课长开口说话,林子的两行泪水早已顺着面颊哗啦啦的流了出来。这几天,他孤身一人呆在这里,举目无亲,心里的委屈,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潘课长说:“小林,我代表公司过来看望你的,别担心,你就在这里好好的养病吧。”
林子说:“潘课长,你看我这可能要蛮久的,工作上有些事要不要跟你交代一下呢?”
潘课长没有想到林子还惦记着工作的事,就说:“你这傻小子,工作上的事儿你不用担心的,我已经安排好了。”
林子说:“那就好。我还一直惦记着那批出口的货柜呢。”
潘课长笑了笑,说:“没事的,你放心好了。小林,你这边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解决的么?”
这时林子记起了医药费的事,就说:“潘课长,你能不能帮忙让厂里付一下医药费?”
潘课长想了一下,说:“难道厂里没有给你付医药费吗?”
林子说:“付是付了,但是只付了五千元钱,现在都已经用完了。昨天医院还在催我呢。”
潘课长眼睛一怔,说着便拿出手机给厂里打了电话,终于看到了潘课长用手机的样子,简直酷毙了。“高主任吗?我是小潘,我现在在市传染病医院。我们生管课的林修远不是生病住院了吗?怎么才付了五千元钱呢?”高主任是企划课课长,上次王医生送林子来医院的时候,好像是高主任安排钱司机交的医药费。
潘课长继续和高课长通着电话:“怎么?你说他不是在厂里得的病,所以不能全额支付?”“可是与他一起的宋思雨并没有得病啊?我想武自强的病情应该和黄雪峰的病情是有关联的,你也知道黄雪峰上次送货去过珠海一次的,回来就病了,我认为这个应该是很大的原因,你认为呢?”“虽然病因还没有搞清楚,那林修远现在还在医院里,总不能不管吧,他至少是在我们厂内得的病啊。”“好好好,等我回厂里之后再与你当面说。”
潘课长转过身来,对林子说:“小林啊,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情况我是了解的。你放心,你是我的员工,我会为你的健康负责的,这样吧,你在这里好好养病,医药费的事我来处理。”
林子感激涕零,不停的说:“谢谢潘课长……那拜托你了!”本来有很多的话要说的,却一时语塞,无法出口。潘课长平日里对属下是既严肃又关心,就像母亲,或者大姐姐,让生管课这些身处异乡的同事很是欣慰。
潘课长走后,林子惊魂未定的心终于好受了一点,想着只要有潘课长过问,就不会没有人管,也就是说自己会有救的了。
在医院里,饮食方面真的受不了,每天就是清炒生菜,炒豆角加番茄鸡蛋汤,偶尔会翻出两片肉来;林子爱吃辣,而医院里偏偏就没有半点辣味,加上生病了也没有口味,搞得每次都想吐。
不过也不会少了关心的人的。那天,可能是一大领导到医院来视察,前前后后,呼啦啦的跟了大概一百来人,这种“大好时机”,自然少不了长枪短炮的记者,着实把病友们吓到了一番。林子心里还琢磨这到底是来慰问呢,还是来打架的呀?而那院长的表现太“突出”了,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鞍前马后,让人看着就恶心,就像一条哈巴狗在围着主人转悠。唯一欣慰的是,从第二天开始,医院的伙食竟然得到了明显的改善;病友们情不自禁的拍掌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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