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紫禁城的视野中。夜，像墨一般晕染扩散，浸染了苍茫宇宙，吞噬着无边的相思。秋天的紫禁城，夜晚凉的如井水一般冰冷彻骨。憧憬，失望。期盼，欺骗，像是一团团浓雾，渐次升腾，迅速扩散，充斥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像是隐匿在黑暗里的猎手，蠢蠢欲动，虎视眈眈。
云溶立在殿外游廊檐下，玄色的长袍上，只在衣摆袖口处，以金线绣制出云雷纹饰。勤政殿内的灯火通明，衬托着殿外的无边夜色凄凉。看着宫墙外连绵不断飞翘起的屋檐，像是重叠在一起的座座黑色山峰，望不到头看不到边。元溶觉得心中有座叫孤独的山，轰然倒塌，压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
抬头看着黑暗无边的天空，一双宁静的眸子，像是深山中一汪沉寂多年的潭水，没有任何的情绪。
几瓣桂花飘落，带来一丝凉意。云溶紧了紧身上的长袍，颌首说道：“刘德盛，我让你暗中调查淑懿的死，可有眉目了？”
刘德盛赶忙跪在地上，垂首敛目回答道：“奴才无能，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只是，当初伺候淑懿皇后的宫女太监，太后说他们侍候不周，悉数发配出宫了。”
云溶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如这夜幕中划过的流星一般，转瞬即逝，随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起来吧。”转身只是淡淡的念了一句：“太后。”看不到表情，听不出语气，默默的走进了殿内。
雨，是后半夜才开始下的。雨点敲打在芭蕉宽大的叶子上，声音沉闷的如同鼓声。婉桐被这倏然而至的夜雨吵醒，睡意全无。心中烦闷，只得披了件衣服，行至窗前的紫檀雕花长几旁，点燃几上青玉雕瑞兽香炉里的沉香，兽嘴里飞出一丝丝淡淡的轻烟，沉香的味道，清幽深远，最能使人定下心来。
坐在花梨木雕着和合如意的圆桌旁，拾起桌上一本未看完的书，只看了两句，便无心再看，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那炉里腾起的轻烟，思绪也随之飘渺起来。明日就是殿选，自己的性子是最受不了拘束的，在那种规矩大如天的的地方，行差踏错半步，不光自己，怕是连自己的家人也性命难保。尔虞我诈，争宠夺利的日子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父亲说，他已经和宫里的人打好了招呼，将自己排在最后。届时，皇帝遴选了一天的女子，想必也累了，再加上天色暗淡，怕也不会仔细看自己，撂牌子的可能性也大些。临出门前，还嘱咐了音云，让她准备一身月白色的衣服，只说是皇上不喜欢这颜色。有父亲如此精心安排，想必明日自己必不会中选了，明日的殿选不过是去走个过场，应个景罢了。然而，婉桐的心头仿佛还是有些许的不安，不知缘何而起，就像是那升腾起的轻烟，朦朦胧胧，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
窗外的雨声渐渐平静下来，只有从屋顶滑落的滴水，依旧滴答滴答的坠下，像是在计算着漏夜的长短。婉桐便是在这如催眠般的滴答声中昏昏睡去的。那只瑞兽香炉的最后一缕烟消失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景隆十六年九月二十七日，殿选的日子到了。
婉桐吩咐了音云，只梳家常的云髻，零散的戴了几枚银镶碧玉花钿。虽说打扮不能太出挑，可太简单也不好，到时落个大不敬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斜簪了一只白玉雕如意灵芝云头簪，垂下细细的紫晶流苏，耳上坠了一副银嵌白玉倒垂莲花耳坠，穿上那件月白色绣水芙蓉的迆地长裙，外头罩着一件雪青色烟云锦衣。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方扶了音云的手，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中，带了些许秋雨过后的凉意。院子里的那株梧桐，被这一夜的雨水冲刷，竟显得那样的绿，并不是青绿，是墨绿，仿佛想将日后年岁里，所有的绿色尽数展现出来。正门口停着宫里派来的一辆白马双辕朱红色马车，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比照着身上那件月白色长裙，现在更显得惨白无力。婉桐扶着音云的手走进了那团烈火，生死由天吧
一路上，车轮压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显得那样的冗长深刻，仿佛正从自己心间碾过一般。昨夜的不安，像是随着车轮的滚动深种心底，不知何时发芽，开出或是明艳或是丑陋的花。婉桐只是静静的听着这声音，慢慢的绞着手中天水蓝的绢子。
穿过幽深的门洞，马车缓缓停下，有人过来撩开车帘。下了车，身后是一座重檐城楼，丹楹刻桷，飞檐反宇，端的是巍峨壮丽，气势非凡。昨天的夜雨洗刷过后，朱红的宫墙大门，显得更加猩红，带给人的感觉却不是蓬勃的生气，却有隐隐的死亡，压得人仿佛快要窒息一般。矗立眼前的是三座随墙琉璃门，金色的皇家色彩，繁复的缠枝莲花，夹杂着游龙戏凤的图案，精美华丽，这便是贞顺门了。正门并不打开，只开了东边的偏门。按规矩，陪同前来的丫鬟仆妇，只能在贞顺门外等候。
“姑娘怎么才来，过了时辰，便是想进来，也不能了。”守在偏门内的嬷嬷暗含责备的说道。
听对方这样说，婉桐心想，若真如此倒好了。虽如此想，却还是端正的福了一福身子说道：“只因雨后路滑，马车走的慢，误了时辰，还望姑姑恕罪。”
“倒是个知礼的。行了，进去吧。”让开身子，将婉桐迎了进来。另有一名引路的嬷嬷走上前来，婉桐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刚走没几步，便听到身后响起了争执声。
“姑姑，您就让我过去吧，您看我都到这了。”门外一位秀女焦急的对门内的嬷嬷说道。
那嬷嬷满面无奈的说道：“姑娘，不是奴婢不让您过去，实在是过了时辰了，这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谁也破不得啊，您还是明年再来吧。”。
门外的秀女只是连连行礼，一边恳求这位嬷嬷行方便。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婉桐打量着门外的那位秀女。衣饰略显朴素，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簪了两根青玉的如意云纹簪子，脸色因为惊慌，愈加显得苍白。婉桐本也不愿多管这闲事，毕竟在这宫里太出挑了，不是什么好事。只是隐约听出，那秀女的的声音中，已有些许哽咽，心下不忍。加之自己未必中选，自然也不用顾忌是否会得罪人。于是缓缓走上前，说道：“姑姑吉祥。”
那嬷嬷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婉桐，问道：“姑娘这是？”
“家父是左副都御使卫铭。”婉桐轻声答道。
“哦，原来是卫大人家的小姐。不知小姐有什么吩咐？”在宫中呆了多年，她知道左副都御使的官位不低，立马换了副嘴脸，脸上赔着十足十的笑对如玥说道。
“姑姑您看，这宫门口，来来往往的侍卫内监这么多，您拦着这位妹妹。知道的说您严守宫规，不徇私情。而那些不知道的，还只以为您为难新进秀女呢，届时倒坏了姑姑的名声，不如姑姑您高抬贵手，放这位妹妹一马吧。”婉桐含着笑说道。
“姑娘这么说，就折煞奴婢了，什么贵手不贵手的。不是奴婢不放这位姑娘过来，只是老祖宗的规矩，秀女选秀，只能在午时之前进宫，过了午时，日落西山，便大不吉利了。”嬷嬷并没有因为婉桐父亲的官职而做出让步，毕竟她一个深宫妇人，也不会去求外朝官员办什么事。
婉桐见她不惧父亲官位，心知她不过是求财。于是悄悄的褪下手上一对白玉雕双鱼戏莲手镯，轻声道：“姑姑您看，这红日高照，也正应了红运当头的景儿，怎会不吉利呢？不过这大热天的，姑姑当差也是怪累的。这对手镯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权当是请姑姑喝茶了，还望姑姑笑纳。”
对方见状了，再僵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如见好就收的好。却依然摆出架子，说道：“您都这么说了，奴婢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是这镯子奴婢可是断断不敢收的。”
婉桐知她是在佯装推脱，拉起她的双手，将镯子替她带了起来，含笑说道：“姑姑若不收下，便是怪我了。”
“岂敢，如此说来，就多谢姑娘的赏了。”一面说着，一面将那位门外的秀女请进了门内。
二人结伴，依然由之前为婉桐引路的那位嬷嬷在前带路，左转向东行至殊祥门内，眼前豁然开朗。婉桐细细的打量着这里的一切。昨夜的秋雨，仿佛将这里冲洗了一遍。古木参天，蓊蓊郁郁。金黄的银杏夹杂着红艳的枫叶，各领****。琉璃筑的花坛里，桂花，彩菊开的热热闹闹，
“姑娘，这里是御花园，这边请。”引路的嬷嬷，轻轻一句，浅浅的扫了婉桐一眼。婉桐心下恍然，忙低垂双眼。跟着拐进一条长街上，有宫女太监三三两两的走着，见到自己身旁的嬷嬷，停下脚步，或屈膝或打个千，道句：“姑姑好。”而自己身旁的嬷嬷却是连看也不看一眼。权力果然是个好东西。
转入一个角门，已有多家女子到此等候了。 请牢记本站域名，[屋 ‖檐‖下的拼音.后缀是 NET]www..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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