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他素來与四阿哥交好.故而怕他左右为难.即便明知出走不易.也从未开口向他提起求助过.却不想他已是暗中替我连一并的退路都安排周全了.怎叫我不感激涕零呢.想到我诸番求助于他.从未见他搪塞应付过.总是这般不求回报.竭尽全力的帮我.将其中的艰难险阻全然瞒去.只云淡风轻的将稳妥的结果递了给我.着我安心.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呢
“再这样多礼.岂不显得你我生分了.虽说瞒着四哥终究是对他不住.只是看你圈在府中总是胆颤心惊.郁郁寡欢的.也不是长久之计”.他眉头皱起复又散去.低声轻叹一声.随后略带一丝怅然道:“你但凡是个男人.此番出去定然有一场大的事业.只是可惜了”.
“我哪里还指望有甚么大的作为.若真是能安然脱身.定然随身立一株长生牌位.日日焚香礼拜.只求上天有好生之德.保佑我福寿双全吧”.我斜着头扬眉轻笑一声.嬉笑着开口.笑语嫣然间不觉暗藏了一丝黯然和无奈.
“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所在.掉下去未必能听出一声响來.能离开就是阿弥陀佛的造化了”.他听罢不觉含笑莞尔.半真半假的双手合什.敛眉阖眸一脸虔诚的连道了几个“阿弥陀佛”.拿捏出花旦惯常的似是而非的腔调嬉笑着唱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间燕.岁岁常相见”.
我亦是手扣桌面于他随声而合.使得茶杯水面上荡漾着被养出的纹理.映着杯中的桂花瓣煞是好看.唱至最后皆是撑不住哄然失笑.我呷了一口温温的茶水挑眉笑着道:“十三爷若是入了梨园.真怕是连霜迟吃饭的地方也沒有了”.
“有霜迟随你同行.委实叫人少了几分担忧.只是你且记住.不论颠簸艰险如何.我总是你身后最坚实的后盾.若是累了倦了.便只管來寻我”.他收了惯常的嬉笑.俊朗的眉头尽数舒张.话中的关切真诚坦荡的不见一丝掩饰.怅然的微微低敛了视线.“我已然是死棋一枚了.困死在这里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愿你能替我看尽这繁花似锦的云卷云舒.踏遍天涯海角的万里山川”.
他一字一句说的平常.上扬的唇角勾勒的笑容绚烂的如同凛冽寒夜里腾空而起的烟花.可惜一瞬花便谢了.空余下叫人绝望的寒冷和黑暗.湮灭在他平波无绪的话语间.他历來早慧.只怕已是有所感触了.
自清芷事后.康熙对他异常的宠爱.已然超越了八阿哥.隐隐有直追太子之嫌.只是想到他一年后的骤然失宠.如今这天恩浩荡.平白的让人生出无谓的寒意來.我自知有一双无形的手正缓缓拿捏着亮白烁光的银线.一针一针将他绣成了流金溢彩的一只鸟來.扑腾在悒郁晦暗的紫色缎子屏风上.徒剩下虚张声势的啾啾乱叫.
“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也好.是‘梅花香自苦寒來’也罢.十三爷熬过了这数十年的苦楚.自有一番俯仰无愧于天地的计较.虽不足以‘澹泊明志.宁静致远’的逍遥自在.好在一腔才能抱负得偿.百年流芳.也算是不负此生了”.我不愿他自此消沉下去.终是忍不住出言暗示开解他.只是刚吐了一个囫囵.满腹安慰的话便生生的梗在了喉间.此刻此景只觉虚伪无用至极.日后四阿哥的深情相托.江山社稷的所需.铁帽子王的殊荣.孰不知于他而言.会不会另是一种累赘呢只是权势的泥淖.他终究还是陷下去了.
他情知我的底细.说出这一番话自然不是毫无根据.一味的敛眉垂眸听着.初见时无尽风华的眼眸里蕴含的神采张扬.恣意洒脱不过数年便已尽数褪去.空寂寂的如同霉绿斑斓的青铜香炉内燃起的一撮沉香屑.和着他似吟似唱的清朗嗓音.苍茫暮色中.袅袅绕绕只留下一方淡白的影子.
“明月照.松风來.清景不用一钱买.便无鹤.若需梅花手自栽.若舞当须舞逸态.若歌当须歌慷慨.珍馐美酒不须多.须纵七弦挥自在.笑须朗.哭须哀.忧乐不须时运宰”.是初见时我一时兴起所唱的那首《无忧歌》.不曾想他竟然还记着.只是以他的出身.享的是富贵.踏的是白骨.想要做到歌中的洒脱与无忧.谈何容易呢
我如今怀胎四月.最迟也要明年三月底方能生产.在一废太子的康熙四十七年六月.可谓是朝中权势推倒重新洗牌的时刻.我能在此之前安然脱身无疑于最好.可惜只能独留下十三孤身一人了.
念此我攥紧手指终是掩去了心尖的挣扎.略一咬牙提裙起身行至他旁侧拜了拜.低声婉然劝道:“十三爷.我有些话想要嘱咐”.只待他收了一腔的惆怅.默然抬眸望着我.“十三爷若是信我.只记了这番到心去.明年秋围巡视莫不如寻了籍口推了去.千万不要伴驾随行.”.
“到时你只管安心离开即是.别为京中的这些闲事再添累赘了”.他唇角仍是含笑.眸子间却是带上了迟疑.
“左右不过是抗旨不尊罢了.万岁爷英明.何苦带个患病的在身旁.这其中的缘由详情.奴才今日还不便吐露”.我低声说着.揽裙作势下跪.
他忙起身搀住.却也是带了三分疑惑三分无奈的出声应下了.我又似是而非的说了些其他的话.虽然现在提起还为时尚早.待事发时自然也就明白了我的一片苦心了.之后我因身子有孕.心绪不殆有些显露.便被他撵着歇了去.他又停留了片刻自回行宫歇息不提.后两日天气倒也渐渐晴的爽利了.因由十三阿哥多在行宫作陪.九阿哥倒也沒有再加为难.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