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致和震惊地瞪着眼前的儿子,与他有几分相似,但是更多的却是继承了他母亲的相貌,此刻,他就站在那里,冷冷地嘲弄地盯着他。
宣致和的心,便感到一阵钝痛。
他还是爱这个儿子的,只是素日的威严与对往日的愧疚让他把所有的爱都压在了心里。
但是,当亲生的与他自小就分开的儿子那样看着他的时候,他仍觉得全身发冷。
“宣季笙,你这是跟长辈讲话的态度吗?”
他拍了下桌子,冷声问道。
樊季笙冷笑一声:“当然不是,你根本不是我的长辈,你也不配做我的长辈!我忍耐许久,站在这里,不是让你侮辱我的妻子的!还有,我不姓宣,我姓樊,樊慕青的樊”
他退步不让。
气氛一下子僵了下来。
宣致和脸色铁青,颤着手指指着他,保养很好的的胡须颤巍巍地抖着:“你,你这个不孝子……”
初锦还真害怕樊季笙把宣致和给气出个好歹来,毕竟后者的年龄与辈分放在那儿。
她轻轻拉着樊季笙的手,委婉地劝道:“阿笙,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动身了,父亲这里,我们不如先……”
“哼!”
樊季笙反手拉住她的,力道有点重,后者微微皱眉,却是掘唇没有吭声。
“父亲大人,宣夫人那里就请你代为转告一声,我们时间紧迫,就此告辞!”
他一甩袖子,拉着初锦就往外面走。
后面传来急促喘息的声音。
初锦偷偷往后瞧了一眼,见宣致和站在那里,用手支撑着桌子,虽然脸色难看,呼吸急促,但,显然不像是有大碍的样子。
出了书房,樊季笙就不满地低头看她:“这些事,你以后不用管,只交给我处理就是!”
这是在责怪她刚才贸然出头吗?
初锦心里腹诽一句,面上却已经抬头轻叹:“阿笙,我知道你恨他们,但是,我们是晚辈,若是直接顶撞,不管到哪里,说错的都是我们。我是怕他们拿这点来对付你……”
初锦说着说着,也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声音就有些软,眼睛中也有晶光闪动。
樊季笙怔了怔,显然没想到她会为这样小的事流泪,但很快,胸口处就弥漫出来一股暖意。
他知道,对方是真心关心他,所以才会情不自禁。
他放软声音,好笑地点点她长长的黑睫毛:“瞧你,为这个还要哭鼻子,果真是小孩子,没长大!”
初锦似乎也觉得很丢脸,双手捂住脸,闷闷地说道:“我才不是哭呢,只是风吹迷了眼睛!”
这样的她显得十分可爱。
樊季笙心里软的能淌出水来,刚才与宣致和争吵的烦恼与冷漠似乎也不在了,他含笑轻握住她的手:“回去吧,咱们搬新家去!”
初锦眨巴下眼睛:“真不去宣夫人那里了?”
樊季笙的脸色微沉,冷冷一笑:“我认贼作母了这么多天,已经足够了,难道你还指望我真把她当成母亲!”
父母,都是他的禁忌。
初锦就不敢再说什么。
她眨巴下眼睛,装作乖巧的模样低下头。
樊季笙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严厉,至少面对自己的小妻子时,他不愿意在她面前展露出太多冷酷无情的模样,免得吓着了她,以后就更不和他亲近了。
想了想,他低下头柔声道:“你或多或少知道些我们之间的事,但还不知道完全,会劝我是人之常情,只是以后再不许如此了,他们与我,永远也成不了亲人,你记住这点。”
他语气温和,但,其中的警告之意却很明显。
初锦忙忙点头:“我明白!”
她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她其实一直很注意在他和宣府之间找平衡,但貌似,到现在为止,樊季笙对她的态度并不满意。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当真和他一样的态度吧?
他是儿子,是堂堂正正的大将军,对父母不恭,没人会说什么,但是若她和樊季笙一样的态度,恐怕她能马上被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初锦忧心忡忡地跟在樊季笙身后,觉得对方给自己出了个大难题。
因为初锦身子不好,要静养,对外称是要离府住一段时间,所以,只需要拜别长辈就好,不用再特意去各房各院都说一声。
回去后,他们就马上准备启程了。
临行前,想了想,初锦还是问了一句:“要不,你再去看看婠婠表妹?”
后者至今仍昏迷在床,于情于理,他们这对做哥哥做嫂子的都该去看望一眼,但,初锦目前的情况,肯定不能去。
那,就只有樊季笙了……
没I想到后者一脸冷漠,淡淡反问:“后宅的事是主母之事,我为什么要去!”
初锦微微蹙眉,仔细看了看对方的神情,有点郁闷了。
她暗暗嘀咕,前几天你还不是这样说的。
什么彼此间小时候有些许情义,又是孤苦伶仃的孤女,父母忌日到了,他于情于理该去问候一声……
哼!
对方不是故意在她面前装相,好撇清与对方的关系,就是发生了什么事。
樊季笙扭过脸看她,见对方一双秀气的眉微微蹙着,显然在思考事情,不由暗暗摇头。
他的这个小妻子,还真是太善良了,又太单纯,怪不得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想到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却把一盆子屎扣到初锦头上的婠婠,樊季笙的双眸中闪过一道寒光。
宣微澜听说了消息,急急赶来相送。
她甚至不顾樊季笙还在边上,就紧紧抓住初锦的手,眼泪汪汪:“嫂子,你们真要离府啊?”
安氏决定得突然,初锦与樊季笙准备得也迅速,竟是当日就要离开。
如果不是宣微澜偶然听到下人们在议论,说不定到了明天也不知道呢。
初锦见一个挺坚强的小女孩含着两泡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不由心一软,忙道:“阿澜,我们以后还要常回来的,给老太太,老爷,太太请安,还要找你说话呢!又不是不见面了!”
宣微澜咬着唇:“那也不一定非得走啊,住在府里多热闹!”
她看了边上神色淡淡的樊季笙,咬咬唇,压低声音在初锦耳边说道:“你不能劝劝你家那位?这要是真走了,名声上可不大好听!”
即使知道宣微澜是真心实意为他们着想,但是她说得这些话却让初锦甚不赞同。
她正色看向对方:“微澜,如今的形势,是我们必须离开宣府,你也知道外面的都传成什么了,难道我还要待在这府里一直等到婠婠不行吗?”
宣微澜脸色变了变。
“名声上,我的已经受损了,所以无所谓再加上几条!”
初锦的语气很淡。
而且,她可以保证,就算是名声受损,受损的也一定不是她陶初锦,而是宣府。
在言传纷纷的时候,将庶长子夫妻撵出府去。
一个外来的抄家灭族的罪臣孤女,竟比府里的书长子占得分量还要重,可见宣府的长辈心都偏到了何处!
这是初锦与樊季笙早在谣言四起的时候就再思虑走的一步棋。
他们是要离开宣府,如幕后主使的目的一样,但却不能被逼的悄然退场,他们要离开,就要走得轰轰烈烈,就要瞩目在全京城的目光之下,将宣府的阴私展露出来。
宣微澜咬咬唇,看了一眼初锦严肃冷漠的神情,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
但她一直都是个很勇敢的女孩子,只是犹豫片刻,便惨淡一笑,轻声:“嫂子,大哥,刚我说这些话也是有私心的,真的抱歉,但我是真心实意想让你们留下来的!我和嫂子真的很投缘!”
“为什么要让我们留下?”初锦注视着对方的眼眸。
宣微澜顿了顿,才低声:“为了婠婠表姐,以前我一点也不喜欢她,但现在看着她躺在那里气若游丝的模样,我真的很可怜她,如果她醒来后知道你们因为她的缘故离府,一定会非常伤心!我,我自己也舍不得你们走……”
初锦眼睛闪了闪,暗暗想着,到底是婠婠,不过是生一场病,在床上躺几天,就把人的心给偏了过来。
宣微澜还是她认识的所有女性中,内心最坚强的一个。
如果连她都轻易倒戈到婠婠那边去,觉得对方实在可怜,甚至认为只有留下被谣言缠身几乎无法在宣府立足的她留下,才是对婠婠好,就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初锦皱皱眉,眼中隐隐划过一道疑虑。
一直未吭声的樊季笙却突然说:“婠婠醒了?”
宣微澜愣了下,摇摇头,却又说道:“她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但张口闭口都是喊着嫂子,希望您不要走,她就是昏迷的时候也是留着泪的,一个劲儿地向你说抱歉,说是连累你了,希望你能原谅她!我怀疑有人对她说了外面的谣传,所以她心生愧疚……”
所以,即使婠婠没有任何要求,但只是哭得肝肠寸断,宣微澜就主动来当说客了。
初锦不是真的傻子,不由扭头看向樊季笙:“是婠婠?”
她的语气,充满了不可置信与震惊。
两人心意相通,樊季笙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迟疑着,慢慢却又坚定地点点头:“是她!”
她言简意赅地说道。
初锦的神情一愣,接着,便浮出一抹冷冷的笑容:“我真是小看了她!”
她清秀的脸上,已经染上一层薄怒。
宣微澜一头雾水,皱眉看向两人:“嫂子,大哥,你们在说什么?”
什么是她不是她的!
“阿澜,你先回去,等日后闲了我再来看你!”
初锦正色看向对方。
她的神情很严肃,宣微澜迟疑着点点头,最终道:“好吧。”
她朝两人施了礼,疑惑不解地转身离去。
她觉得樊季笙与陶初锦脸上的神情,十分可怕。
也或许是她多想了。
等待她离开后,初锦立刻就爆发了,冷冷一声笑:“这就是你的好表妹,你单纯无知善良的表妹,你孤苦无依受尽欺负的表妹!要我看,受欺负的人是别人吧,她才是那个挥挥小手指就让人走投无路的恶魔!”
初锦显然被气狠了,有些口不择言,也不顾自己在樊季笙跟前的形象。
后者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顿了顿,才沉声:“她这些年在府里,被养刁了,我不会放任她这样下去,我找一些年轻上进的军官子弟,你也帮看看,挑选出来一个合适的来,尽早把她嫁出去!”
其实,婠婠不惜以身犯险,主动服下毒药,昏迷数日,还对身体造成永久伤害,唯一的目的就是——陶初锦。
她想要先毁了她的名声,再逼迫她离开宣府。
但是,她有点意外的是,如果她离开宣府,那么也意味着樊季笙也一定会跟着她离开,那她与樊季笙的距离越来越远,岂不是得不偿失。
婠婠,到底在想什么!
直到坐在离府的马车上,边上是两小箱放置贵重物品的箱子,初锦懒洋洋地靠在上面,思绪却有点散乱。
周嬷嬷就问她在想什么。
初锦便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周嬷嬷的眉头皱的死紧,好半天才冷笑一声:“这有什么难分解的,她最终的目的,是要赶奶奶出府,但可不是这种跟着大爷一起搬去将军府!”
初锦一怔,脑袋顿时清明起来。
她刚钻到了似胡同,只考虑了一种可能,却忘了,她离开宣府还有另外一种方式,被休弃!
宣致和不是就巴不得把她休弃掉吗!
婠婠可能是从这里看到了希望吧。
即使如此,初锦仍觉得对方很疯狂:“但我是圣上亲自给的恩典,又怎么会轻易就被休弃呢!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嬷嬷却满不在乎地摆手:“这种孤女,自幼寄人篱下,心思敏感又狠辣,他们所想与一般人岂能一样,奶奶,以后你少与她来往!”
墨菊便忙睁大眼睛看向初锦:“奶奶,这样危险的人物,你一定要主意保持距离,免得哪天被暗算了也不知道!”
习夏就敲了下她的额头:“怎么说话的!”
墨菊吐吐舌头,偷偷地笑。
她因为性子鲁莽,不知道挨了多少训了,但总是改不了,还真是应了那句“江山易改,斌性难移!”
“那她身体内的慢性毒素,却是谁投的?”
杜鹃在一片安静中问道。
初锦与周嬷嬷对视一眼,对啊,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婠婠体内含有满心毒素,与这次的毒一下子汇聚,瞬间打破了她体内平衡,有解药的婠婠是不会有现在这种危险的。
她只可能装作受重伤的模样,然后在清醒地状态下,将她一步步推到什么样的境地。
杜鹃脸上就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情绪:“婠婠表姑娘,可真是……”
舍得对自己下手。
初锦淡淡一笑,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现在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身体还不知道能不能彻底治好,那么她有没有丁点后悔自己所做的。
“将军怎么想?”
习夏轻声问道。
初锦眯着眼睛想着刚才樊季笙那紧皱的眉头与焦虑的情绪,淡淡一笑:“他管不了这样的表妹,便希望能够再找一个妹夫来管着了!”
习夏顿时露出惊喜的神情:“这么说,表姑娘是要……”
嫁出去了?
初锦只含笑不语。
婠婠的亲事,自然只能由府中的老太太,宣致和与宣夫人做主。
但是,依着后者现在的身份,应该并不容易嫁出去。
她的闺名也被外面知道,传得沸沸扬扬,可以说京城中只要稍微有些礼义廉耻的人家,都不愿意娶她,尤其是她还是个罪臣之女。
而且,她身上还有一大笔金钱的秘密,宣府有人也不想让她嫁出去。
樊季笙刚才说那些话,也未尝是全生气的意思,他更多的应该是恨铁不成钢吧,便想着在自己军营里尽力为对方找一个值得托付的男子。
她的丈夫,还真容易怜香惜玉。
初锦有些烦躁地皱皱眉。
“奶奶,”习夏迟疑地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直说。”
习夏看了眼周嬷嬷她们好奇的目光,咬咬唇,低声:“现在你们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隐瞒了,其实当时大爷去看望表姑娘的时候,我是知道的!”
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便充满了讶异与不可置信。
“那你竟然不告诉奶奶?”
墨菊是暴脾气,率先质问道。
初锦眉头微蹙,目光沉静地看着对方:“别慌,一点一点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之前那天傍晚,我无意中在咸月桥那边见表姑娘的丫头在与将军说话,那丫头哭哭啼啼的,我站得远,听不太清楚,但能理解大概意思,就是说她家姑娘近来愈发消瘦了,思念已亡父母,祭祀什么的……然后将军就让她去外面的什么店铺里拿两只人参与五斤血燕熬汤药吃!”
周嬷嬷啐了一下,骂道:“你这丫头,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提前跟奶奶说?非要得后来闹大了……”
习夏眨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初锦:“其实,那个时候我是想告诉奶奶的,但是第二天就发生将军去看望婠婠表姑娘的事,奶奶不知道真相还好,若是知道这是婠婠表姑娘亲自安排的,将军还上当受骗,反而会更生气,便一直藏着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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