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很容易就松动了。
这比初锦想象得要简单多了,她原本以为,他们与安氏之间至少要磨上几天,没想到对方轻易就同意了让他们离府,虽然说是暂时的,等婠婠病情稳定下来后就让他们回来,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明白,既然搬出去了,就不会再有搬回来的可能。
除非,是小住。
初锦帮着周嬷嬷他们收拾物件的时候,还在钝钝地想,莫非,安氏也不如表面上所表露出来的那样不在意,她其实是有些担心她是煞星,会将她最疼爱的外孙女给克死掉?
这样一想,初锦心里就弥漫上一股酸酸的感觉。
她想,她是有点难过的,在把对方当成了亲切慈爱的长辈后。
樊季笙大刀阔斧地坐在那里,双手随意搭在膝盖上。
他刚从外边回来,喝了一杯茶润嗓子,便安静地盯着初锦看。
他的目光有点沉,有点幽深,但又带着一丝丝的温柔,将初锦周身环绕包围。
后者脸颊微红,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梳妆盒子,走到他跟前,含笑问道:“今天调查得怎么样了?”
樊季笙淡淡看她一眼,就收回视线:“不用再调查下去,幕后主使我早已知道是谁!”
所以查不查都无所谓。
初锦愣了愣,看向对方。
樊季笙却没有看她,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干净。
他似乎很渴,但也像是心情不佳,有点郁闷的模样。
初锦在他的对面坐下,看了眼那边忙碌却安静的周嬷嬷与杜鹃她们,倾过身子,压低声音:“是宣夫人?”
她无声说出这个名字。
她从一开始就很确定这是对方对付他们的手段。
樊季笙却沉沉看她一眼,忽然笑了笑。
他不常笑,整个人身上有种军人的坚毅英朗,还有冷漠。
但是在初锦面前,他却似乎并不吝啬笑容,连着温柔一起。
初锦明显从他的神情上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怎么?”
她有些迟疑。
“初锦,有点事情不能光看表面!”
他神色平淡地留下一句话,就起身离开了。
初锦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有些疑惑地想,表面?
难道她猜测的幕后主使错了?
那到底是谁?
是谁这样对付他们?
苏氏?还是说府内的其他人?二房的人?
她自从嫁来宣府,可能因为是新媳,又与宣夫人他们关系尴尬,所以二房的两对年轻夫妻,极少与她来往,平日在路上见了,也顶多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上次她生病,只有蒋氏一个人全权代表来看了她一会儿,就又急匆匆回去了。
那模样,似是生怕被人看到一样。
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初锦也觉得能够理解。
他们都是在宣致和与宣夫人克氏手下吃饭的人,对她和樊季笙有所顾忌,也是正常的。
但,不能否认,他们之间的确存在着利益关系,所以冠词才会如此淡漠,那么他们会对付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奶奶,你看暂且带着些东西够不够?”
杜鹃过来请示。
是她平日穿的大衣裳,装满了整整两箱子。
初锦望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就浮起一抹淡淡的诡异的笑容:“郭妈妈呢?”
墨菊走过来收拾梳妆盒里的首饰,闻言便撇了撇嘴,满脸不屑:“那老货,听说大爷和奶奶要搬出去住一段时间,竟然悄悄溜走了!”
溜走?
初锦想着宣夫人的精明睿智,仍觉得难以想象。
郭妈妈可是她派来的人,但是怎么会这样目光短浅,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愚蠢呢?
“是啊,奶奶,您的嫁妆该怎么办?都在那几间屋子里锁着呢!”
杜鹃有些担忧地问道。
初锦出了回神,问道:“青青呢?让她进来,我有话问她!”
青青也在书房收拾东西,闻言几乎是立马赶了过来:“奶奶!”
初锦看着她,微微地笑:“你一直在管着郭妈妈那边的事,那屋里的东西,他们偷偷拿走多少?”
郭妈妈一直私下里偷偷拿她的嫁妆去变卖,这些是她知道的,杜鹃她们也都知道,但是,却一直都装作不知道。
他们都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现在,那个时机终于到了。\
青青憋屈了快一个月,兴奋地舔了发干的唇,往前走了几步:“奶奶,那些定制的东西她不敢拿,但据我观察,她偷得东西加起来也快有几千两了!这要是捅出去,可是背主的大罪,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初锦却冷冷一笑:“只有几千两,太少了,我忍耐了这么久,青青,只有几千两的损失,那怎么行!”
她一双漆黑潋滟的眸子,在此刻却仿若蒙上了一层薄雾,清冷异常。
青青莫名地感到心里一寒,下意识地问道:“奶奶的意思是……”
“我想要一劳永逸,有一个郭妈妈做前车之鉴,他们永远不会也不敢再往我身边塞人!”
她的声音平静,但那双眸子中,却透露出些许狠戾无情。
青青已经明白了什么。
初锦朝她招招手,她便倾了倾身子,仔细倾听。
搬家的动作很迅速,初锦的嫁妆因为临时找不到郭妈妈不能带走,而樊季笙的大部分东西都在将军府里,更何况他本是军人,生活朴素惯了,东西不多。
但即使如此,众人还是收拾了七八车的东西。
初锦与樊季笙一起去给安氏道别,后者因为婠婠的病,这两天明显苍老了许多,半歪在软榻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他们,顿了顿,才勉强笑笑:“以后要记得常回来!”
她的不舍与无奈,是那样显而易见。
樊季笙很尊重爱戴她,脸上有着动容,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轻声:“祖母,我会定期带初锦来看您!”
安氏却轻叹一口气,摆摆手:“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忙,去了外面哪有在府里见面方便,我原本想着至少也要让你们待上几年,与府里的长辈,堂兄弟混熟了,彼此也有了感情,再搬出去……”
她的话咽了回去。
樊季笙低着头,没有说话。
安氏苦笑一下:“只是终究抵不过老天的安排啊,现在发生婠婠这样的事,我也只能必须让你们离开……”
她看向婠婠,浑浊苍老的目光闪了闪,最终转头对樊季笙道:“阿笙,我想和初锦私下谈几句话!”
樊季笙迟疑一下,看了眼初锦,后者回望着他,轻轻点点头。
他这才沉默片刻,答应了,起身去了外面,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他们。
屋内一片让人难耐的寂静。
安氏低声:“初锦,你是不是在怨我?”
初锦有些吃惊,随即就明白过来,忙忙摇头:“祖母,我没有怨任何人,我明白您同意让我们离开的心情,真的,您放心,我和大爷会不时回来看您的!”
“我知道阿笙一直想离开,他不喜欢这个府,大概这府里只有我这个老婆子他是有感情的,但是其他人,他从不把他们当成是他的亲人……”
安氏说得这样透彻清楚,明白。
初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似乎怎样解释,都是在掩饰。
而面对这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用那样哀伤无奈的目光看着她,她真的不忍心。
“但是,初锦,你要知道,在朝政上,只有一个人是不可能走得长远的,所以才会有家族宗族的出现,才会有联姻的出现,才会有隔了几辈子却又认亲的情形出现,阿笙他一个武官,又是天子近臣,我实在不放心!”
安氏紧紧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似是把全身的力气都投入其中。
“初锦,你是个好孩子,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心思通透,有勇有谋,是个能干大事的人,而阿笙他,不需要有多么出身高贵的女子来帮衬,他所需要的,是一个能理解他,支持他,永远站在他身后守护着他的妻子。而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轻易就同意了你们的亲事!”
这些,是安氏第一次跟她说。
初锦的思绪有些恍惚。
她想起那次穿着大红喜服朝对方改口的时候,安氏说的那些话。
她早在之前就去偷偷观察过她,在酒肆门口。
面对酒肆的伙计,帮工,她一直都是温和谦逊的,甚至还会挽着袖子亲自上前帮忙。
难道,安氏就是从这点上看出来,她与那些只会赏花抚琴的大家闺秀不一样?
“所以,初锦,帮帮他,帮助他去除掉对父族的成见与怨恨,那样只会毁了他,他需要家族的帮助!”
初锦的思绪飘了回来。
她看着面前恳求着她的老人,心里不忍,但还是低声道:“祖母,您很了解阿笙,也很爱他,那么您就应该清楚,放手让他离开,才是对他最好的方式。不用我说,您就应该知道他对国公爷的恨意有多强烈,他的亲生母亲甚至为此而死,他也因此受尽了苦楚,在军营里一步步打拼,最终有了现在的位置。祖母,您怎么会以为,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的他,会接受家族的帮助?还是被他所憎恨的人?国公爷是他的亲生父亲,他除了恨,却连一丁点报复的手段也不能使,这已经很痛苦了,如果您再强迫他和自己痛恨的亲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只会让他的痛苦加倍!我只能承诺您我会尽量帮助他,缓解他的痛苦与恨意,但是我不能保证他能放下一切,不计前嫌……”
初锦的话说得很重,但说的也是事实。
安氏就仿若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样,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清醒过来,她震惊地看着她,脸上由震惊转为痛苦,又转为悲伤,无奈,最后化作深深一个叹息,拍了下初锦的手,轻声:“初锦,我没看错人,你真的能做一个好妻子,既然如此,那你们小两口就好好生活,有空了就回来看看我!”
她顿了顿,将刚才的话补充完整:“克夫克妻一说,我从来都不信,但是婠婠躺在那里,让你们彼此避开,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初锦,要埋怨就埋怨老婆子我吧!”
初锦却笑了笑,摇头:“这种情况下,我选择避让才是最好的方法,祖母,您不要担心!”
等到从屋里出去,却意外地发现樊季笙站在门口处,丫鬟们不见踪影,只有他,目光复杂却又灼灼地看着她。
初锦顿时一惊,莫非刚才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她舔了下发干的唇,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刚想开口说什么,对方却猛地回头:“走!”
让初锦生生梗在了那里。
她无语地瞪着那个大踏步朝前的高大身影,半晌,却又无声笑了笑,抬脚快步跟上。
安氏再怎么体谅他们,但是搬出国公府这样大的事,理所应当要和父母说一下,因此,片刻后,初锦跟着樊季笙站在了宣致和的面前。
他一直很忙,极少在府里,但这两天,府里谣言纷纷,他便请了两家假没有上朝。
初锦和樊季笙一起沉默地施了礼。
宣致和却坐在书桌后面,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的眼神,异常冰冷。
初锦只看了一眼,就忙垂下头去。
“见过老太太没有?”
冷漠的声音飘过来。
樊季笙沉声:“见过了!”
“你们母亲呢?”
这次,樊季笙却保持了沉默。
初锦想,他忍了这么久,一定是对宣致和在他面前亲口称宣夫人是他母亲而恼怒。
但是,他平静地选择了沉默。’
不知为什么,初锦突然有些心疼他。
仅仅是为了能让母亲能够在死后陪在心爱的男人身边,他就放下所有成见,回到宣府,甚至连母亲也改了,认一个完全没有见过面的陌生女人做母亲,还做了那么多被要求的事……
这样的他,是多么赤诚而鲁莽啊!
但却傻得让她只能感到那浓浓的对母亲的爱。
她想,他和樊慕青的感情一定很好!
“哼!”宣致和显然也想到了他沉默的原因,顿了顿,转头看向初锦,眼睛眯了眯,脸上就流露出来明显的厌恶来。
早在之前,他就彻底调查过初锦的资料,自然也知道她克夫的恶名,现在不管婠婠的病与她有没有关系,她都让人在外面评头论足,简直是丢尽了宣府的脸面。
这样的儿媳妇,他永远也不可能喜欢。
只是,对面这个已经和他对敌太久的儿子,他管不了太多。
所以,哪怕是对这个儿媳深恶痛绝,他也不能休了她!
“出去后,有空就多回来看望看望老太太,”他看了垂下眼帘,一片平静的樊季笙,顿了顿,才又道:“还有你们母亲,你二弟,他们都是你骨肉相连的亲人!”
樊季笙的双手无声握成拳,薄唇轻轻掘着,不应也不答。
宣致和冷冷地盯着他,许久,似是知道了他的意思,便将矛头转向了初锦:“至于你,身为孙子媳妇儿子媳妇,你不要以为你搬出去后,那些三纲五常都与你没有关系了!”
他的语气很重。
而初锦也当然不能像樊季笙那样倨傲,忙垂首应了声是:“儿媳不敢!”
“哼,不敢那是最好!”宣致和淡淡说着,语气有些轻描淡写;“阿笙本身就忙,你作为宣府的媳妇,自是要替他承担赡养父母,孝敬祖母的义务,搬出去后,也要每天回来请安,知道吗?”
初锦怔了怔,有些惊讶地回望对方。
后者目光冰冷,即使已到了中年但依旧显得伟岸英俊的容颜上,浮现出嘲弄鄙视的笑容。
他是故意的,只一眼,初锦就已经确定。
他故意在激怒樊季笙,利用她来激怒。
果然,下一刻,樊季笙就猛地抬头,锐利的眸子盯着对方:“我不同意!”
“阿笙!”
她忙忙开口,焦急又担心地看着他。
她想告诉他,这些本来就是应该的,他们已经搬出去,这些是他们视线所预料到的。
樊季笙却握紧她的手,对她安抚笑笑,扭头对宣致和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同意,初锦每月的逢十回来,我会与她一起回来请安!”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也极其镇定。
宣致和冷笑一声,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毛笔放下,端着茶浅浅喝一口,才聊了聊眼皮:“阿笙媳妇,这也是你的意思?”
他似乎知道从哪里挑樊季笙的弱点。
而初锦,就是樊季笙最大的弱点。
她知道樊季笙是心疼她,但宣致和的要求合情合理,她无法拒绝。
刚张口想要说同意的初锦,却被樊季笙猛地扯到了身后,‘
男人的力道很大,抓得她有些疼。
但她更吃惊的却是他此刻的态度。
他猛地上前一步,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致命的危险。
他紧靠在桌子上,双眸盯着坐在那里仍然非常淡定的男人,此刻,他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你就只会这招吗?在以前,这样逼迫我的母亲,害了她一生,现在又来逼我的妻子,逼她向你低头,宣致和,我真瞧不起你!你根本是个懦夫,这辈子只会躲在女人羽翼下没有经过一点风浪的懦夫!”
樊季笙的神情有些激动,但声音却比冬日的寒霜还要冷。
他是动了真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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