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锦含笑着转身进来,屋子里的牌局已经开始了。
她忙着给上茶倒水,做着一个完美新媳的形象。
陶敏哲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把安氏哄得心花怒放,弄到最后,就一个劲儿地嚷嚷:“我真该让你们太太认敏哲义子,这样也就成了我的孙子了!”
宣夫人笑道:“老太太这话可就偏了,如今小五成了我们儿媳妇,那陶二公子自然也是我们的儿子了,都成至亲了,不用再拜什么干亲义亲,咱们比那要亲得多!”
安氏恍然大悟,忙点着头:“对,太对了!如今咱两家成了亲家,敏哲和我跟前的孩子不差什么,阿笙啊,你以后要好好照看照看你这个二舅兄,位分上他比你大,但实际上你比他大好几岁呢,也见多识广,多些经验,可以教导他!”
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但也正是出于一份老人关爱晚辈的怜爱之心。
陶敏哲马上站起来,朝樊季笙施了一礼:“以后要多多指教!”
后者也忙站起来,回了一礼:“二舅兄文章做得好,我这大老粗可与你比不成!”
“你们就别互相谦虚了,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安氏笑得合不拢嘴。
樊季笙与陶敏哲相视一笑。
彼此间,似乎又多了些某种惺惺相惜的味道。
初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觉得很欣慰。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自己的丈夫能与自己的亲人相处甚欢,彼此之间没有芥蒂。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陶敏哲就要求告辞。
初锦想再挽留一下,但是后者却执意不肯,坚决离开。
初锦也知道他的意思,便不再挽留。
樊季笙已经开口道:“那我送你!”
他扭头对也要说送送的初锦道:“你就回去吧,不用送了,有我就成!”
在外人面前,她不想去反驳樊季笙,但是,对他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初锦十分不满。
她嘟着嘴看向陶敏哲,后者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樊季笙,就点点头,温声:“小五,你回去吧,改天二哥有时间就来看你!”
初锦无奈,只好点点头。
她站在原地眺望着两人一起离开,心里却在疑惑樊季笙要和陶敏哲说什么事,难道是她刚和陶敏哲讨论的那些?
一这样想,她的心就像是有无数只小老鼠再挠板一样,痒得厉害。
她没有再回去上院,而是回到自己院子里,坐下来绣荷包。
樊季笙身上的那只青色荷花已经旧了,她想给对方绣一只新的。
她刚刚动针线,才绣完两针,郭妈妈就探头探脑地走进来:“奶奶忙着呢?哎呦,可是好鲜亮伙计,奶奶手艺真好!”
初锦瞥她一眼,跟在郭妈妈身后的墨菊又气又恼,投给初锦一个抱歉的眼神。
她摇摇头,示意对方下去,不徐不疾地绣着自己的荷包,笑道:“妈妈来了,快坐,我这里正忙着,就不让你了,习夏,给郭妈妈上茶!”
墨菊忙道:“奶奶,让奴婢来,习夏姐姐正在那屋里收拾箱笼呢!”她瞅了郭妈妈一眼,状似无意地说道:“奶奶的嫁妆锁着,每次找妈妈要钥匙开门都麻烦死了,习夏姐姐这是趁着门开着赶紧多拿一下出来,免得下次耽误了奶奶的事儿,你说是不是,郭妈妈?”
她因为口齿伶俐,又是眼中揉不得丁点沙子的,自从来之后就属她与郭妈妈呛得最厉害,后者把她恨得牙痒痒,当着初锦的面却不敢造次,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姑娘说着话真个让人无地自容,太太信任我,才让我管着这院里的钥匙,奶奶的嫁妆又多,每次人来拿东西我不是都得好好对对,登记造册吗,免得被人浑水摸鱼了去,奶奶的一件物什都抵得前金万金,真要是丢了我这老婆子可是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她朝初锦投去一个可怜兮兮的目光。
初锦微微抬起头,潋滟的眸光在午后的阳光照射下,显得越发美丽惊艳。
郭妈妈的心轻颤了一下,随即就忙低下头去,在心里暗暗骂道,明明五官极其普通,偏偏生了一双好眼,把不爱女色的大爷给迷得颠三倒四!
真是狐狸精!
初锦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只和蔼地说道:“墨菊,妈妈这是尽忠职守,你就不要苛刻那么多了!妈妈,墨菊这丫头自小被我惯的不像样子,还请你不要多和她生气,就把她看做是不懂事的小辈吧,以后有什么问题您直接和我说就好,我一定秉公处理!”
这是在承诺当她的陪嫁和郭妈妈身边的人闹了矛盾别扭时,初锦不会偏袒自家人。
郭妈妈喜形于色,笑得合不拢嘴:“奶奶真是读书人家,太可气了!”
其实,伯爵府是以武力起家的,后却以诗书治家是迫于许多现实的无奈,但身为陶家人,被这样大大咧咧称为“读书人家”,实在不是一种很好的称赞。
初锦笑笑,没有说话。
郭妈妈干笑了半天,瞅了眼站着不肯动弹的墨菊,心里暗骂一声,才又笑着说道:“奶奶,其实老奴来是有事相求!”
初锦抬眸看她:“妈妈但说无妨。”
“今天大爷回来的时候突然开口说让晨露离开府,回去将养身子,但我们阿露身子好着呢,没一点毛病,奶奶,您看这……”
她的话没说完,却被初锦给打断了,后者蹙着眉头:“你说是今早大爷说的?”
郭妈妈急忙点头:“可不是吗,但奶奶您知道的,阿露这孩子除了性子有些娇气以外,没别的缺点,也很会伺候人,太太让她过来就是要伺候大爷的……”
墨菊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
郭妈妈讪讪地停了话头。
初锦笑笑,抬手制止她的话:“妈妈的意思我懂了,你放心,等大爷回来我会跟他说,但是大爷的性子你是清楚的,那不是个能听人劝的,他下定决心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再说了,大爷以前也说过,就算是阿露回家,她的月钱也不会少,她正好回家养养身子,正是花般的年纪,不用守在这后宅里多好!您也正好趁此机会给她挑个好女婿!”
“但是,奶娘,我……”
郭妈妈见初锦明显就是推托之词,顿时急了,忙张口要说。
初锦却叹口气:“妈妈,不是我说,当初晨露是闹得有点过分,也怪不得大爷会生气,要我说,大爷没直接将她给撵出去就算是很留面子了,你若是再强求,就实在是让我为难了!”
外边传来“啪”得一下瓷器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一个浅青色衣角从屏风那里消失,并伴随着压抑的低低的抽泣声。
那是偷听的晨露。
初锦装作没有看见郭妈妈尴尬的神情,只指着自己绣的荷包:“妈妈看这一处针线怎么绣,我想绣个更别致点的,后面的针线却隐藏不住……”
郭妈妈借机收拾好思绪,一五一十地和初锦讨论起来。
墨菊对着郭妈妈的背影撇撇嘴,转身去了后院。
后院的一排低矮房屋,就是院里下人们住的地方,晨露是一等丫鬟,住的地方是最好的,位于左手第一间,里面不管是家具还是装饰,都很完美,不像是一个丫头住的地方。
房门紧闭,从里面隐隐传来哭泣声。
墨菊听了半晌,才蹑手蹑脚地里了后院。
等再进屋的时候,樊季笙已经回来了。
墨菊忙止住步伐,退出去,习夏从茶屋里疾步走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刚大爷回来就轰走了人,你还毛手毛脚地往那里窜,不是找着挨骂呢!”
墨菊吐吐舌头:“我怎么知道大爷突然回来了!那郭妈妈呢?”
习夏朝那边的走廊下努努嘴:“那不是,一听到大爷回来了,溜得比老鼠还快,也亏得奶奶给她打掩护,不然就她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
“奶奶还真要为晨露求情啊,那个狐狸精,可不止一次两次在大爷面前转了!”
墨菊嘟着嘴,很是不满。
习夏笑着刮刮她的鼻子;“傻孩子,这还要你说,奶奶什么不知道,只是暂且不提而已,你等着吧,,日后总有一笔总账要算!”
“那现在奶奶太憋屈了,这院中的事半点做不得主,就连自己的嫁妆也被锁在屋子里,这两天我们去拿钥匙,受了多少气,不行,这日子憋屈得我过不下去了,我非得找机会好好闹一场不可!”
墨菊是个急性子,越说脾气就越上来,她挽起袖子,指着东方那边,意有所指:“我这就要去把她的真面目给揭开,让人看看她的好人脸里藏的是什么黑心肝!”
习夏哭笑不得地把她拉回来,后者力气大得出奇,让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给拖拽了屋中:“你这暴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就不想想你这样一闹让咱们姑娘的脸面往哪里放,暂且不说你没有实际证据,就算是有,你这去一闹就相当于我们奶奶去闹,儿媳对婆婆不满,这在国公府中绝对是大新闻!到时候奶奶该怎么办!”
墨菊有些冷静下来,但仍然不服气:“我才不相信,奶奶她是受害的一方,最后却反被那女人给连累。”
“什么连累不连累,咱们姑娘行了宣,就和这宣府是一体的,包括那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习夏瞪她一眼,自己将滚烫的茶水从火炉上端下来,又倒了一杯:“这是雪水,尝尝味儿,也不敢给你多喝,大爷稀罕得跟什么似的让我给奶奶泡茶用的!”
“大爷对奶奶倒是真的好!”墨菊砸吧砸吧嘴,有些感慨地说道。
她尝了一口用雪水泡的茶,顿时喜得满面笑容:“真不错,这味道,怪不得古人常说喝雪水好!”
“是啊,是很不错!”习夏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阴影。
“怎么了?”墨菊不解。
习夏摇摇头:“你不觉得奶奶对大爷的态度很奇怪吗,这两天都别别扭扭的,但是看大爷的模样,也不像是和奶奶生气……”
墨菊也点头:“也是,似乎是奶奶在和大爷生气。”她很疑惑:“大爷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奶奶的事……”
她眯起眼睛:“一定是因为那个婠婠表妹!”
习夏看她一眼,无奈道:“你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确实,表面上奶奶生气是因为婠婠表姑娘,但实际上呢,究其根底,还是大爷的原因!”
墨菊纳闷地低头喝茶:“我看大爷就很好!”
“你啊你!”习夏只说了句这话,点点她的额头,就不再吭声了。
墨菊捂着自己的脑袋:“我怎么了?我真觉得大爷很好啊!”
习夏却是不肯再和她说下去了。
“习夏姐姐你就是想的太多,近来愈发多愁善感……”
一句无心的话还未说完,墨菊就猛地变了脸色,忙忙捂住自己的嘴,急忙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习夏姐姐……我……”
她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习夏却摸摸她的手,笑着安慰道:“没事!”
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在强颜欢笑。
“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把这茶水给送上去!”
墨菊忙道:“我来吧!”
习夏摇摇头:“你歇着吧!我来!”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墨菊非常懊悔自己的口无遮拦,又万分痛恶陶敏礼!
习夏的性子,其实原没有现在这样沉默。
只是那件事情发生后,她就变得越来越孤僻寡言了。
她听说过习夏准备终身不嫁,而奶奶似乎也答应了,但是她希望奶奶能够再考虑考虑,不要同意。
因为那样会真的毁了习夏的一生。
屋中的初锦与樊季笙当然不知道两个丫头的烦恼,在习夏送过茶之后,前者浅尝了一口,就惊喜道:“不错这个味道,似乎比平日喝的更轻浮一些,习夏,怎么泡的?”
在她所知,这个时代的泡茶艺术原没有后世那样专业。
习夏笑笑,往樊季笙那边看了一眼。
后者也端起茶尝了一口:“你竟然尝不出来,这是雪水,我特意让人从佛光寺那里的木槿树上采下来的,味道很别致!”
初锦忙点头:“的确,味道别致又清香,只喝一口但仿佛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一样!”
樊季笙没回答,只笑眯眯地望着她。
初锦的脸红了一红。
身为古代大家闺秀,却连雪水也尝不出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但这心虚只是刹那,随即她就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我们伯爵府可不像是你们国公府,财大气粗,每日里只喝些大红袍就阿弥托福了!”
樊季笙一双幽深的眼眸,定定看着她。
他的神情明明与之前没有多变化,但是初锦在刹那却明显感觉到有一种奇特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
她的脸慢慢变得更红,心跳加速,她的心情非常紧张,就像是前世的学生时代,自己去见一个爱恋的学长那样。
樊季笙的身体慢慢往她这边倾下。
初锦脑海中的那根弦却猛地断裂开来,她恢复了神智,往后靠了靠,躲开了樊季笙的动作,她盯着眼前的某一点,竭尽平静地说道;“听说你今天让晨露出去?”
樊季笙脸上闪过一抹失望。
但他很快就收拾好心情,坐直身体,淡淡嗯了一声。
初锦能感觉到他明显的冷漠,但此时的她已经股不了这么多了,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呆着,然后好好思考自己的异状。
“那要不要去回明太太?毕竟是她派来的人!”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
樊季笙有些不耐烦地皱皱眉,不过是撵走一个丫鬟,对方却显得如临大敌一样,让他莫名有些烦躁。
初锦掘掘唇,站起身:“那好吧,我再提拔一个丫头上来就是!”
她屈屈身子,进了里间。
樊季笙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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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我想跟您说件事!”
是晚,墨菊有些扭扭捏捏地来到初锦面前。
后者不解:“怎么了,是不是家里有困难?”
墨菊忙摆手:“不,多亏了姑娘,把我们一家子老小都要了过来,又安排差事,在铺子里帮忙,奴婢一家子都感谢姑娘呢!”
不过是一个冬天过去,初锦这才感觉到自己身边这个脾气最暴躁却又善心肠的姑娘个子又高了一点,她朝对方摆摆手:“这些天我也没顾上你们,一眨眼你就长得更漂亮了,过来,你跟我说实话,你嫂子她有没有怎么样?”
她将墨菊一家都要过来的最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能让墨菊以后的生活更轻松一些。
墨菊的嫂子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就是墨菊这样性格的人,也常吃亏。
但,到底与墨菊是一家子,如果对方不是闹得太过分,初锦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墨菊忙感激地笑:“没,奶奶放心,现在嫂子她知道我在姑娘心目中的位置,对我比以前好多了!我大兄也改了很多,不再像是过去那样了,跟一根木头似的,对爹娘也孝顺了很多!”
“那就好!”初锦欣慰地说道:“那是什么事?”
墨菊咬咬唇:“姑娘,是习夏姐姐……”
习夏!初锦清秀的眉眼处划过一抹惋惜与心疼。
那个让人怜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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