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非晚,孤独的岛屿
这原本应该是极其寻常的一个画面，东隅的董事同公司的顾问大律师之间，也有许多事可以谈。ai悫鹉琻若是之前在台湾医院的病房外面，没有庄正楠提醒她的那些话，或者整件事没有那么的巧合，让她在此处看到他们两个，抑或是她在今日的早些时候还不知道萧容同江嘉慧在一起，那么以萧笑的性格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疑点。
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这种种的事件联合起来，就像是一张被织的细细密密的大网，将她网住。萧笑觉得自己的敌人几乎无孔不入，他们有的站在明处，有的站在暗处，令她防不胜防。
此时此刻，丽华餐厅里那盏奢华的水晶灯下，乐盈珊踩着八寸的高跟鞋昂首阔步的前行，看上去春光满面，而走在她身后的张伯年的步伐却异常沉重，显得心事重重。
萧笑看到这里，一双手不由的握成拳头，她快速的做了一个决定，咬了咬牙，按住桌面，忽然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太猛了，眼前的那杯红茶因为桌面的晃动，从杯子的底部掀起了波澜，有几滴茶水溅出，泼洒在桌面上。
“我过去问候一下。”她说的隐晦，抬脚便要走，却被庄正楠握住手，拉了回来，萧笑觉得奇怪，居高临下的他对视，只见庄正楠仰面对她很缓慢的摇了摇头眭。
“我只是想……”她说着，再回头焦急去寻找那两个人的身影时，彼时乐盈珊同张伯年，早已经走出去乘坐电梯了，“不想再胡思乱想，现在上去问个究竟，总比自己坐在这里瞎猜要好的多。张伯年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得力的助手，我同张叔叔之间，又有什么是不能谈的呢，对不对？”
然而庄正楠握住她的手只是紧了紧，并没有放开。
对峙了许久，萧笑终于放弃，她颓然坐下，重重叹了口毡。
“现在上去没有意义。”他看着她坐下，才慢慢的说，“如果对方刻意欺瞒，你不会问出任何东西。你这样突然的跑过去质问，只会让大家都觉得尴尬，何况，以我对你的了解，性格使然你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下问出那种话的。”
庄正楠说的十分笃定，萧笑闭了闭眼，心里也不由得同意他的话。
“但是不问就永远不会知道，不问误会也会更多，”萧笑的眼睛看着桌面上的某一点发呆，沉吟片刻喃喃的开口，“而且……没有人喜欢背叛。”
她说完，又看向他，不知为何，他的眉宇之间忽然多出了一丝无奈。但是很快的他再次开口：“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如果张伯年真的背叛，你无力更改，如果他没有，你这样做只会让乐盈珊开心。假使你心里真的百分之百的信任他，又何必非要在乐盈珊的面前开这个口？私底下有许多的机会可以问个清楚。不急于一时。”
萧笑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又轻轻的将这口气吁了出来，也许是因为这一日下午的丽华没有什么人，让她觉得有股寒意侵袭而来，她靠在椅背上抱住双臂取暖，但这样做只能让她的心底又升起十二分空虚的感。
事实上她清楚的知道，庄正楠所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然而正是因为有道理，才让萧笑觉得更加难受，父亲从小就教育她，千万不要信任任何人，虽然她曾被推入水底，却并未真的深信这句话。但是今天，她却开始动摇了，也许父亲之所以狠心那样做，就是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会遭遇到这样的局面。但是，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能完全相信的父亲，这一生虽然有了作为一个男人至高无上的成就，他真的快乐过吗？
萧笑觉得，那答案是否定的。
庄正楠此刻没有再说什么，萧笑端起茶杯想要喝，却被他伸手挡了一下：“凉了。”
他说着召来服务生，示意他换一壶热茶过来。这样细心而温柔的男人，他会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吗？
萧笑看着那张五官森秀的脸，想起她曾经问过他的话。
是的，即便她今天走上去，也没有勇气质问张叔叔是否已经倒戈，而她更没有信心，如果自己把之前舞会上的问题重新问庄正楠一遍，他的回答会是什么。他还会笑着回答“千万不要”吗？
就在萧笑心中的不安逐渐累积的时候，同张伯年同乐盈珊正以其走出电梯，她顿住脚步，轻轻的拍了拍这位多年老友的肩膀：“资料先放在我这里，答案已经近在眼前，不会自己跑掉，”她说到这里又道，“伯年，你若是想通了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他们此刻站在一株大树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脸上，这张脸虽然已经青春不在，却依然动人。然而张伯年知道，这已经不是当年他认识的那个天真、活泼，却有着满满勇气的盈珊了。
“盈珊，”张伯年缓慢的开口，“你变了很多。”
乐盈珊怔住，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种话，眉头微微的蹙了一下，又很快的舒展开来，“是吗？”她笑一笑回答，“二十年了，伯年，能够二十年都没有一点变化的人，这个世上也不是很多。”她说到这里伸出手来，为他整理了一下领子，“也就是只有你，这么些年过去，只多了皱纹，其他的什么变化都没有。”
她在为他整理衣领时，张伯年微微的皱眉，退后了一些：“人是可以改变，但不要改变太多。”
“张伯年！”乐盈珊像是被人刺中了，连名带姓的叫他，声音里充满戒备。
张伯年叹了口气：“盈珊，这么多年来你为东隅、为萧家做过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但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更何况当初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山哥也并不赞成。”
“你现在，是在指责我吗？”乐盈珊的语调极其柔和，但是却透着一种彻骨的寒意。不远处就是戏院，大约正好有电影散场，有年轻的情侣三三两两的从他们身边路过，脸上带着深深浅浅的笑意。
在沉默的时刻，乐盈珊的眼睛一直跟随着这些人。直到路面再一次恢复平静：“伯年，你知道吗？自从远山去世后，我时常在想，如果时光倒流，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会选择你，还是他。”
“盈珊，不要再说了。”张伯年凛然看着她。
“为什么？你怕了吗？”乐盈珊淡淡的问。
“那些都是很久远的事。又何必再提。而且，”张伯年说到这里语气变得十分郑重，“盈珊，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是太不了解我，还是不够了解你自己？从你选择山哥的那一刻开始，我对你就再没有非分之想。而你，”他说到这里，目光更显沉静，“你是个聪明而有野心的女人，再给你一百次的机会，你的选择还会是一样的。”
夜风真凉啊，乐盈珊的脸色更加的阴沉了。
“我知道，”张伯年看着她的脸，慢慢的说，“你帮我找那位大侦探查关于我女儿的案子完全是想要有恩于我，这样，我于心有愧就会帮你做事。其实盈珊，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忘记了，从我们认识第一天开始，你但凡是找到我，都是要我帮你办事，我没有没有一次对你说过一个‘不’字？”他的口气平淡，完全没有任何负面的表情，就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其实现在，我夹在中间，对你同小妹，都没有实质性的作用。把我叫到台湾也在你的计划中，对不对？如果你想我走，可以直接说出口，不需要用这样的手段。”
“你真的会走？”乐盈珊挑起眉眼，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事实上你就算是不说，我也打算移民加拿大了，只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小妹。我老了，也可以退休，享享清福了。”他忽然语气一转又对她道，“盈珊，你的恩惠，我是不会接受的。我不想小妹知道这件事后觉得是我背叛了她。这个决定只是我个人的决定，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真的不想知道杀了你女儿的凶手是谁？”乐盈珊讶然，“你为了调查你女儿的死因，曾经付出了那么多，现在线索就近在眼前，你居然不要？”
入夜的寒风侵袭着他已经衰老的身体，张伯年微微一笑：“盈珊，你我活到这把年纪，都明白这个世界上的诱惑不止金钱、权力这么简单，你看出我的软肋，才会拿这些东西来诱惑我。但是，如果以这样的形式满足我自己的心魔，我将来死了以后，以什么面目山哥？他曾经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救过我，这种恩义对我来说比天还大。伤害他最钟爱的女儿，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做。”
他说到这里，默默的注视了乐盈珊许久，终于叹息着转身离开。
乐盈珊看着灯光下他被拉长了的清瘦的背影，人行道旁依然有车辆川流不息，但是张伯年就好像是一个孤独而宁静的岛屿，与周遭的任何事物都没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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