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孟随心笑笑,“于美人不必尴尬,也不用担心,这事是我自己撞破的,他怪不了别人。”
于清荷神色一黯,片刻僵笑道:“我明白……”她虽没有什么大的名分,但无论如何也是个美人,在后宫之中有品级,却为了安抚一个从宫外接来的姑娘,装扮成婢女,低眉顺目,说起来不是不心酸的俨。
就连如今,那姑娘知晓了她的身份,她心里也要惊一惊,生怕惹得萧戎发怒……眨了眨眼,不想在孟随心面前哭出来,忍着哭意道:“那我就去向玉妃娘娘回话吧,但还请孟姑娘小心些,毕竟宫中不比外头,若是得罪了贵人,即便有今上护着,也怕难免会让姑娘受委屈。”
她说得真心实意,孟随心自然领情:“多谢美人。”
于清荷勾了勾唇,这次没有行礼,转身回永安宫去了。
不过多时,绣娘捧着缎子来让她挑花色,她没事做,索性认认真真地一样样看过来。等挑完了她的,绣娘又问给孩子准备的,孟随心此时来了兴趣,将小孩子要用的东西仔细问过来。
难得她开心了些,侍奉的宫婢自然欢喜,在一旁不时搭几句话。到最后孟随心干脆让绣娘到景明殿里来绣,自个儿坐在一旁看着。她本来想亲自动手的,但绣娘说怀孩子的女人不要轻易动针线,一是怕伤了手,二是怕伤了眼睛,只得作罢。
绣娘是做惯了的,飞针走线,像是练就了绝世神功,足让人眼花缭乱。小孩子的衣裳布料柔软,花样也不要太复杂,所以绣得很快。等到萧戎从御书房回来的时候,一件小小的衫子做好,绣娘正交到孟随心手里。
她神色暖暖的,没有平日里那样的寒霜,眉眼微微垂着,嘴角挂着微笑。一双凤眼仔细瞧着上头的花样子,细白的手指一下下摸着略粗的纹路,像是已经看到了白白嫩嫩的小孩子。
他脚下顿住,立在远处便看痴了。心尖上麻酥酥的,这幅场景他曾经幻想过,本来他早就可以实现了的……如果不是叶元夏,如果不是萧楠的出生,或许……他不会失去她稔?
“今上!”还是宫婢眼尖,先发现了他,一声惊呼,又闹得满屋子的人请安。
他抬抬手:“都起来吧。”
孟随心头都没抬,顾自与绣娘道:“这个颜色很好,男女相宜,要是做好了,就都先送来给我瞧一瞧。”
“是。”绣娘应下。
萧戎慢步走过来,手一伸,绣娘一愣,转而将小衫子呈给他。他看了一会儿,也说:“颜色确实好。”在孟随心身边坐下,眸光落在她肚子上,变得软软的,好像是温柔的光。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眼睛里雾蒙蒙的,看得萧戎一笑。手里仍捏着小孩子的衣裳,扬眉对宫人道:“都下去吧。”转瞬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郭济捧着本册子,垂首立在不远处。
萧戎扬了扬下颌,郭济走近将册子呈上,等他拿走后亦是躬身退下。萧戎将册子搁在孟随心腿上,她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一边问:“这是什么?”一边伸手去揭开,待到看清上头的字时却是愣住。
半晌轻笑一声,“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宫中妃嫔品级册子,还有历代来的特定封字……他笑问:“你喜欢哪个?”
这是……任君挑选?
她神色淡淡的:“一个都不喜欢。”将册子阖上,随手丢开。
萧戎一怔,抿了抿唇,道:“再过五六个月,孩子便要出来了。你不想要我给的东西,我明白,但总该想想孩子。唯有一宫之主才能亲自抚养皇嗣,你难道想刚生下来,就与孩子分开吗?”
“孩子是我的,你要带走他,不如拿了我的命。”她面上不见丝毫波动,语气极其平稳冷静,这模样倒让他有瞬间晃神。须臾叹了口气,他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她笑起来,“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你竟要纳我为妃,赐我封号,如何服众?”
“那些事都有我,你不用放在心上。”以为她是怕他为难,他眸子里闪着光,神情柔软:“你总怀疑我骗你,但随心,我是真心想要你在我身边。”
“可这不是我要的,”她闭上眼,仿佛困倦:“萧戎,我要的你给不起。”
“你要什么?”他振奋了些,只要她肯开口,他什么都愿意给。不管是多么无理的要求,她肯开口,总好过将他视作无物。
孟随心勾了勾唇,倏然睁开眼,点漆般的眸子看着他的眼:“我要做皇后。”他愣住,她竟透出几分快意:“你让我做皇后,我就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如果只是要一个嫔妃名分,她两年前就可以得到,何必生不如死,遗忘经年。他从来都明白她的心意,他也不曾回避,只是从没有给过她。如今她不稀罕了,反倒无所谓,竟这么说出口。
她想要的,是他身边唯一的位置。是他的眼里心里,唯一能看到的那个人。
一生一代一双人。
他沉默,孟随心笑了笑:“那咱们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她撑着身下的垫子起身,然而手臂一紧,被他握住。
“你等等。”他忽然低声道。
孟随心愣住,不可置信地侧过头,他竟就这么凑上来,像以前最喜欢的那样,将脸埋在她肩窝里。呼吸暖暖热热的,她周身都是他的气息,她觉得自己有些没力气了,身子软软的,想要瘫下去。
“请你等一等,”他的声音传出来,闷闷的,却并不虚无,“给我一点时间,随心。”
“你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抬起脸,鼻尖蹭在她脸颊上,声音低而坚定:“请你等一等,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为什么?”她问,嗓子变得有些哑,“因为我开口,所以你愿意给我?”
她没有一点喜悦,甚至是巨大的痛苦翻搅血肉,几乎难过得喘不过气。她从前连想都没敢想过的东西,他现在愿意给她,还是这么恳求地、哀求地,只希望她能不那么冷落他。
“你就这么喜欢孟随心吗?”
那她的从前算什么。
原来只要这样,装傻充愣,什么都需要依靠别人,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原来只要这样,他就会那么喜欢她吗?
那么她的那些小心翼翼,她的那些如履薄冰,她的那些出生入死,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她脸色煞白,一股呕意涌到喉咙口,她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萧戎吓了一跳,忙轻轻顺着她的背,命人去找太医。
最后她吐得力竭,毫无力气地被他抱在怀里,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墙上挂的水墨画,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半点回应。萧戎这次被吓得不轻,守着她直到深夜,一勺勺喂药,一句句的哄着,她睡着了也不敢走。
熬了一夜,翌日直接在景明殿更衣去上朝,临走想了想,让人把顾伯言带来陪她。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开心,那顾伯言在的话,是不是会好一点?
孟随心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思百转,只知道醒过来,小师弟就在跟前了。
一句都没有提及萧戎,只是与她说说近日在长安的生活,与紫云山的书信来往,消磨时光。孟随心听他慢慢说着,不时微笑颔首,倒没有宫人来传话时说的那样可怕的情绪。
今日天气好,万里无云,明朗开阔。顾伯言瞧她状态不差,便借口说想瞧瞧皇城,硬拉着她出去走走。谁知刚出景明殿,迎头便是一张板得死紧的小脸,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满是不情愿地走到她面前。
孟随心顿了顿,“大皇子?”
萧楠硬着声气道:“孟姑娘,之前是我无礼,对姑娘不敬,还请姑娘宽宏大量,不要再父皇面前多言。”
孟随心便明白过来,应当是萧戎责罚过他了。
她淡声道:“皇子误会了,我并没有在今上面前说过皇子的不是。”萧楠年纪小,若她没记错,不过三岁左右的年纪,但说话总是一副大人的样子,其中虽有皇家教导严格的因素,但也不至于变成这般。
萧楠眼神透着轻蔑,“姑娘说是如何,就是如何。”
孟随心无奈,顾伯言蹙眉,正准备出言教训几句,忽闻斜方传来一道轻柔女音,分明是笑的,但却透着冷意:“入住景明殿,挑拨今上与皇子……姑娘好本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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