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高兴过了头，慕容恕看着慕容靥就欢喜得很，脸上自阴霾一扫之后，更是眉飞色舞的对她的饮食起居问长问短，似乎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弄死了自己似的。
慕容靥本以为自己对他的嫌弃已经到了一个极致，但她还是想错了，真正让她的情绪到达极致的，是慕容恕一个高兴，扬手把一旁走过的小舅子叫过来的时候。
杨奢不过路过，看样子是要退席的意思，却被自家皇帝姐夫高扬一声给叫过来，奈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不好直接驳了他，只好踱步走过来。
他脸上还带着温润的笑，这是极好的修养，可慕容靥自问却不行，在他走过来的同时，已然转身过去，用力调整下一脸尴尬。
“你们俩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说开了多好，你们心里舒坦了，朕跟你姐姐也跟着开心。”
慕容恕拉过来杨奢就开始语重心长的给他俩说教，慕容靥被他扳过身子，心里已经可以料定他是喝多了。
自家哥哥酒量一向还说得过去，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喝多了，再跟自己抢了那一樽酒，便雪上加霜了。
“你们好好聊，你姐都想嫁人了，你也给朕着点急！”慕容恕临走还丢下这么句不招人待见的话，慕容靥咬着牙，干脆想直接厥过去。
“他喝多了，说的都是酒话。”看着慕容恕渐渐隐于宴席上的身影，慕容靥朝他瞪了一眼，跟杨奢解释了一下。
他淡淡一笑，往她手里的酒樽上看了一眼，“可不是天下人都如公主这般酒量极佳的。”
听出他话里不同寻常的味道，慕容靥眼珠子一转，悠悠道：“笑话我啊？”
他微一摇头，前走一步更近阑干，“不敢。”
“不敢？”呵，慕容靥心里笑说，你都敢让我被天下人笑话成那样，好意思说不敢亲自笑话我。
“今日婚宴隆重大气，公主处事很有分寸。”半晌，他远眺台下，唇间含笑道。
说及婚宴，她免不得又想起云然的话，一时纠结起来，半天未说话。
“公主？”他有些好奇，很少见她安静如此。
她倏地一回神，抬头正逢他温润透彻的眸子，不自觉便脱口问了出来，“你早知道云然与慕容赉之间的情愫？”
这一句话着实是句废话，她问出来就有些后悔，不过唯一有价值的便是就此顺畅的展开了话题。
杨奢并无惊讶，淡淡一点头，“往日曾到过陇西，知道此事你不会应，我便应了下来。”
“为何？”她不假思索的追问，很想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目光悠然愿望，淡然道：“我与你不同，你为权谋总有太多做不得，我只为人心，人活一世，谁都值得得到自己所求。”
她眉间一顿，心里怅然问道，自己所求，你若当真这么想，又可曾顾及过我之所求、你之所求？
“即便明知来日结果未必是好的，成全了他们，也值得么？”
“生活有许多种过法，不能尽善尽美，但能有一时快活，也比过终身遗憾。”
他坦然而道，似乎生死在他心里不成问题，真正值得的，只有所求。
侧眼看着他，她忽而有些恍惚，不由自主便问出来，“杨奢哥哥，你所求为何？”
不知是不是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杨奢微微一怔，转眸看着她的眼睛，许久不语。
四目相对中，她眼眸忽而一垂，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深吸一口气，“其实，五年前，在奉天时……”
她的话说到这里，他心像在瞬间被人用麻绳拧起来一般，却没机会听她说完，外面宫人匆匆进得台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侍卫。
最前头的两个侍卫，臂间还架着一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女人，很美很苍白的女人。
“怎么回事？”
被外头的声响惊动，慕容恕也走了出来，一时之间，宾客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突如其来的一群人身上，又或者说，都聚集到了那肋下血流不止的苍白女子身上。
引着侍卫上台来的正是光翼宫大总管姬施，见君上发问，姬总管连忙上前禀道：“启禀陛下，这姑娘在宫门外手持逍遥殿下令牌求见殿下，因见其伤势严重，奴才等不敢怠慢，不得已，只好将其带上来，陛下恕罪。”
听姬施回完，慕容恕再一抬头，只见杨奢已经将那女子从侍卫手中结果自己怀里，蹙眉察看着她的伤势，看着她的血染在他素白的衣衫上，慕容靥的眉也蹙了起来。
他关心她，这点安逸公主看得分明。
“阿奢，怎么回事？你认识这位姑娘？”萧肃天也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这场面，又看着慕容靥的脸色，代她问道。
杨奢没有说话，不只是他没有听到还是怎么样，他只是捏住那女子的下颔，用力摇了摇，嘴里唤着她的名字。
瑶卮，慕容靥站在原地，也不知听力怎么变得这么好，他声音明明不大，她却听得到他在唤她瑶卮。
那女子微微睁了一瞬的眸，见到杨奢，她忽然淡淡笑了，随即彻底晕了过去。
慕容恕在那边已经吩咐了传太医，又对杨奢道：“先带这位姑娘去后面寝殿里安置，等太医过来罢。”
杨奢却忽而将她横抱在怀，谢绝了慕容恕的好意，“皇上不必费心，这里离王府不远，臣弟这就带她回府医治，先行告退。”
慕容恕还有意挽留，但想着过会子慕容赉回宴席上来，却添了这么一桩事毕竟不好，又见杨奢坚持，也便不说什么，下旨准备了最软坦的马车给他，便放他离开了。
突如其来的一幕过后，宫人手脚麻利的收拾了残留的血迹，慕容靥却始终站在那儿，转身远眺独酌。
“真是个好美的美人呐……”
慕容苇酸溜溜的在她身边一叹，慕容靥听在耳里，心里却想，不知道她等这个取笑自己的机会等了多久。
“美？”慕容靥不屑的抿了一口酒，“有我美么？”
慕容苇冷冷一笑，“没有你美又如何？至少人家有逍遥殿下的关切担心，这些你想要的，你却没有。”
“姐姐非要与小妹如此么？”她忽然转了话锋，话语间没有了针锋相对的意思，“你说说，不过就是为了秦玉，值得吗？”
慕容苇一怔，随即杏目圆瞪，咬着牙，“值得吗？你敢说看着刚才那个女子，你就没有想让她死的冲动？”
她忽然笑了，转头问道：“姐姐是在告诉我，午夜梦回，你想让我死吗？”
见她这样笑，慕容苇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慕容靥，因果轮回，你欠别人的债，总会另有人来向你讨，你好自为之。”
撂下这么一句话，她拂袖而起，怒气带了十里去，慕容靥都觉得心底发凉。
“公主。”见她身边清静，孔雀蓝才走上来。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慕容靥淡淡勾了勾唇，道：“不必担心，本宫很好。”
“要不要叫下头备车回府？”
慕容靥一摇头，“再等等，我一晚上喝了太多的酒，回席上吃些东西。”
她说罢，放下酒壶便走回喜宴中，背影轻飘绝丽，叫人不由悬心。
逍遥王府门前，宁子信狗腿的亲自候在门前等着主子回府，却没想到等回来的除了主子，还有一架漂亮马车。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马车里的是？”他迎上前去，杨奢正亲自打起车帘，将陆瑶卮从马车中抱出来，一见这女子这副又美又伤形容，宁子信便惊了一惊。
杨奢瞥了他一眼，“快去叫人来。”
宁子信这才回过神来，朝门前侍卫一招手，侍卫会意，赶忙把上夜的婆子叫过来两个，杨奢把她交在婆子手中带进府里，又吩咐了宁子信遣人去宣太医，宁子信不敢怠慢，三下两下吩咐完，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他呆呆的问：“殿下，您怎么不进去？还有事儿啊？”
杨奢朝着自己过来的方向看去，“本王有客，你先进去罢。”
宁子信还是不怎么明白，但未及多问，已见璀璨夜色中一人一马奔腾而来，等那人驾马愈近，他终于恍然，原来逍遥殿下的客正是花大学士。
花燕羽翻身下马，俊颜微见凝重。
宁子信已不敢多呆，打了个千儿便乖乖退下。
“知道你不放心，定然会来问个分明。”杨奢负手而立，衣上的鲜血浓郁，还未干透。
花燕羽看了看一路延伸至他府中的血迹，眉间蹙得更深，“怎么回事？那女子是谁？”
杨奢目光坦然，淡淡吐出三个字，“陆瑶卮。”
子夜，金樽殿。
花燕羽推开门走进去，里面有淡淡的光，里面，她独倚榻上，手里干干净净的，竟没有酒樽酒盏。
看他进来，朝自己越走越近，她倦倦的笑着。
“我多不想在乎啊。”她说。
花燕羽心里一疼，走到她身边，靠坐在榻上。
她偏头看着他，自嘲的问：“是不是挺傻的？”
他在她鬓边一吻，摇摇头。
如是，倚靠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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