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黄文炳、吴用都是聪明人.但他们的聪明各有不同.西门庆的聪明是干大事的.黄文炳的聪明是做实事的.吴用的聪明是不干人事的.一句话..请他做群贼师傅.有余有余;让他当治事之臣.不足不足.
吴用也早看出來了.西门庆对他这个智多星的智慧并不欣赏.自己搞阴谋、琢磨人的特长放在西门庆麾下.永世沒有出头之日.所以.即使宋江差着西门庆八百里地.吴用也只得舍近求远.义无反顾地甘为宋江幕后.因为在西门庆眼里.自己可有可无;而对宋江來说.自己的价值是不可替代的.
所以.自己暂时还不能抛弃宋江.在对宋江因色误事的气愤之后.吴用终于做出了决定.
因此面对着宋江希冀的目光.吴用斩钉截铁地说:“公明哥哥.戴宗兄弟说得不错.此时咱们还是及早动身的好.”
王矮虎从宋江身后跳了出來:“小弟清风山地理都熟.我來做公明哥哥前部.”
继续在宋江手下当差.这也是沒办法的事.梁山上容不下他这个好色不讲原则的矬子.若沒了宋江这柄保护伞.八百里水泊虽大.也沒他王矮虎的立锥之地.
众叛亲离的时候.还有几个暖心窝子的.宋江已经知足了.但对他这个而言.知足是暂时的.不知足才是永远的.很快宋江就不知足了.他的眼睛落到了花荣身上..李逵这个贴身保镖已经永远失去了.要是再失去花荣的神箭.自己日后的安全谁來保障.
看到宋江这个仁义大哥兼地下妹夫企盼的目光.花荣的情绪很复杂.他恨不得把眼前这个黑胖子按进泥涂里.暴打他一顿.但转瞬后却又悲上心头.只想揪着他大哭一场.
但花荣克制住了自己.他转头不看宋江的目光.只把关心投注在妹子的身上.
宋江眼睛亮了.不久前花荣说过..“只要我妹子愿回清风寨家乡.还怕妹夫不跟着來吗.”..同理.只要花美眉愿回清风寨家乡.还怕哥哥不跟着來吗.
于是宋江往花美眉那边跨上两步.但他马上又停住了..花美眉身边那些婆娘.包括花荣的浑家崔氏.都用一种很炽烈的眼神盯着他.被一群并非偶像崇拜的女人这样盯着.很吓人的.在这堵无形的墙壁面前.宋江望而却步了.
但宋江真正的长处不在他的腿.而在他的舌.
“贤妹.你为我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我非无目无情之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睡里梦里.也不得安宁..我负你一时.岂可负你一世.纵然万人唾弃.但金风玉露一相逢.也胜却人间无数.贤妹.今日我往青州去.你可还愿与我同行吗.”
..宋江这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反正这时想要脸也沒有了.索性发挥沒脸的优势.只消能打得动铁石心肠.肉麻又如何.肉麻不成.接着下跪又如何.
花美眉目光呆滞.她已经走投无路了.留在梁山.永世不得做人;死吗.刚才已经死过一回了.那种冰寒刺骨的无助感觉.现在还在心底针砭着自己.让她这个弱女子对死亡这个庞然大物从此畏惧起來.再不敢再不欲越雷池一步.暗中更不由得叹息..果然是自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啊.
而就在这仓惶歧路的时候.宋江把他温暖的救赎之手伸了过來..花美眉的眼睛亮了.
走了吧.走了吧.从此和自己所爱的人远走高飞.寻个沒人的地方.再也不出來了.
现在的花美眉.在剧烈的刺激之下.脑子都似乎有些不正常了.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踉踉跄跄地分开人群.一头扎进了宋江的怀抱.就此沉沉睡去..心力交瘁的她似乎感觉.这里比较安全一点儿.
宋江搂着她轻软的身子.心中却暗叹:“真是一个傻妮子啊.还是和从前一样好骗.”
花美眉的儿子一直随在舅母和母亲身边.见到母亲投身到宋伯伯怀里了.他也摇摇晃晃地跟了过來.宋江伸手搂住..这本來就是他的儿子.在秦明名下挂了两年.今日也该完璧归宋了.
旁观众人.面面相觑.按理说.在秦明沒写休书之前.花美眉按律还是秦明的妻子.她就这么众目睽睽的公然跑进奸夫的怀里.抓來浸猪笼都是轻的.可是……
唉.多少人异口同声地叹一口气.花美眉人好.花荣好人.苦主秦明现在住院去了.沒人出头.自己何必枉做恶人.让他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诱拐了花美眉后.宋江跪倒向着“替天行道”的杏黄旗最后拜了三拜.向西门庆众人一声“告辞”.转身就走.走得争分夺秒.
是啊.不快不行.万一神医安道全治出一个生龙活虎的秦明來.那时冤有头债有主.便是西门庆出面.只怕也按捺不下那一捧仇焰熊熊的霹雳烈火.而且.还有李逵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谁知道这黑厮会不会再爆发起來.所以宋江虽然抱了一个人.却是健步如飞.一举超越了他本人体能的极限.
花荣默不作声地携家随在了宋江的队伍之后.妹子是他的心头之痛.这时做哥哥的怎能丢下她不管.
西门庆引着一批人把宋江送到了金沙滩边.只不过送行的气氛已经变味了.本來是和气融融的依依不舍.现在已经成了出殡、送瘟神那种阴郁的氛围.
临渡时.才发现又出了麻烦.原來宋江本部有万余人马.但现在突然少了一大半儿.很多运输船在那里祼着空空荡荡的肚子.不满地在波浪里荡來荡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贼也是要脸的.今日之后.别人问起.你老大是谁.回答..三奇公子西门庆.别人听了“哇”的一声.那叫倍儿有面子.如果别人问.你老大是谁.回答..及时雨宋江……别人听了“哦”的一声..那叫丢人.沒有尊严.
一大半儿宋江的部下偏听偏信.马上就撂挑子不在宋家干了;剩下的人里除了死忠.都在半信半疑之间摇摆..也不知道他们能摇摆多久.
啥也别说了.上船吧.自家干出了这等毬撞脸的买卖.人马少了那是正常.若是人马多了..那肯定是打着正义旗号的凶手混进來锄奸了.
西门庆冷眼目送着远去的船影.心中一片平静.他只想把宋江礼送出梁山.沒想到其人自掘坟墓.最终一败涂地.倒是意外中的意外了.处身一个时代.就要遵守一个时代的规则.在这个好汉贪色为人不齿的时代.宋江又想做好汉.又想抱美人.天下岂有这等好事.他可以骗众人于一时.也可骗部分人于一世.但他不可能永世地骗过所有人.
一声长叹:“回吧.”西门庆转身就走.宋江已经再也翻不起甚么大浪了.而新梁山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修正一下晁天王那条禁欲的命令.毕竟梁山不是和尚庙.几万光棍不能都享受方丈的待遇……
西门庆操心十万人的生活问題时.宋江却发现.要自己操心的人越來越少了.过了金沙滩后.每走一里地.他的部下就少一分.走了几天之后.零零落落只剩四百余人跟着自己了.
这四百余人.都是当初清风山的老班底儿.他们未必是对宋江死忠.但想要回到清风山故乡.倒是真的.
从一万人到四百人.反差何其大也.看着眼前这一片凄凉.宋江心口一闷.赶紧摸索出一个小瓶子.猛吞心肺活气散.王矮虎虽然就袖手在一边.但此时宋江也顾不上斥责他的渎职了.
吴用也是搭拉着个脸.本來自己计算得好好的.径弃梁山.别取青州.以此败坏西门庆声誉.宋江借机取而代之.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会有奇兵突出.一个最不显眼的瞎婆子居然成了最后的搅局者.完了.宋江已经彻底的完了.他背负着盗兄弟之妻的名誉.想要东山再起.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缘木求鱼.
沒有了及时雨这潭活水.自己也该寻个好去处了.可是.哪里有更加广阔的大江大海.來容纳自己这条鳌鱼呢.吴用很严肃地想:“除非是……”
但他想不下去了.因为“嗖”的一声.一枝羽箭从背后射了过來.正钉在一辆马车的板壁上.
所有人都是一惊.霍然回头.只见远处尘头大起.一彪人马正越追越近.为首十数游骑.正弯弓搭箭.把挽留的杀意向着这边射了过來.
“啊哟.”吴用的书童吴良小哥一声惊呼.麻利地从马背上溜下.一头钻进了一辆粮秣车厢里去.这一來.隔了重重的米袋子.就是十万枝箭落下.也伤不到他一分一毫了.
宋清面如土色.颤声道:“莫非.是西门四泉变了心.派人來追杀咱们吗.”
宋江喝道:“岂有此理.西门四泉怎会是这等人.”这些天來他一路沉默寡言.只是思前想后.后路虽然依旧是一片迷茫.但前事却悟透了不少.此时虽然坚信这路人马不是西门庆授意的.但心里还是有些惊惶..“若是秦明那厮.今日必然要九死一生了.”
此时李逵不在身边.唯一的倚仗就是小李广花荣了.想到这里.宋江竭尽丹田之力.大叫一声:“保护家眷.”然后.向着花荣那边看了过去.
却见花荣手按点钢枪.正眯起眼睛向着远方尘头定定而望.数息后淡淡地道:“不是山寨人马.是官军.”
王矮虎又惊又怒.大叫道:“反了.反了.甚么时候.官府的阿猫阿狗也敢欺上门來了.”回想起不久前一骑就能纵横府县的光辉岁月.当真是恍如隔世.
花荣又道:“不是阿猫阿狗.旗号上面明标.是济州张叔夜.”
一听到这个名字.宋江、吴用、王矮虎等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从丹田里滚上冰寒來.
理由很简单.在梁山时.西门庆天不怕.地不怕.只是对这个张叔夜张太守忌惮十分.
西门庆决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连他都头疼的张叔夜.必然有其厉害过人之处.可是.这位张叔夜自莅任以來.一直谨小慎微.行事低调.兵锋不出济州一步.同梁山相安无事.沒想到.今日其兵一动.刀锋就搁在了自家毫无防备的脖子上.
宋江一把拉住了吴用的手:“军师.计将安出.”
天上零星的乱箭还在不断地往下落.吴用只恨身边沒有盾牌阵保护.哪里还顾得上酝酿神机妙算.于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公明哥哥小心.箭來了.”
还是有马前的小喽罗道:“几位头领.前边路上不远处就是一座桥.一个人把住了.一千一万个人也过不來.咱们何不往那里去.”
吴用叹道:“唉.沒学问的东西..那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着.急拉马头.当先而驰.
众人赶了车队急奔.马车累赘跑不快.宋江当机立断.喝道:“把那些财帛车子.丢一半儿在路上..切记把车厢都豁开了.让钱财露了白.官军贪财.见钱必乱.咱们正好从容退走.”
王矮虎听着.真如割了他的心头肉一般.大叫道:“公明哥哥.使不得.小弟愿领孩儿们冲上一阵.杀他个落花流水.”
花荣沉声道:“追來的尽是骑兵.约有千二三百人.尘整而不乱.显然平日训练有素.王英你想找死.便自去吧.却莫要拖拉旁人.”
王矮虎一听.轰去胆魄.再不敢自告奋勇.只是加力鞭马.往前方抢路.
花荣摘下弓箭.“嗖”的一声.二百步外一游骑的战马悲嘶一声.蹄碗上已经中了一箭.马上骑士身手矫健.一个腾身.人已安然落地.那人心疼战马.跳着脚儿冲着花荣这边大骂.花荣充耳不闻.开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连射倒七匹游骑.俱是马蹄中箭.再不得展其骏足.追兵锋头顿挫.
趁着这个空儿.宋江等众人催马疾奔.车厢内.花美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问身边的嫂子道:“为甚么这么颠簸.”
崔氏面色镇定.一边搂紧了两个儿子花逢春、花逢秋和一个外甥.一边抚慰小姑子道:“沒甚么.是咱们的车子上了山路.快到家啦.”
花美眉听到“到家”二字.眼睛一亮.勉强笑了笑.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看着小姑子憔悴的睡脸.崔氏一阵心酸.终于落下泪來.三个孩子都是懵懂不识世事的童子.看着娘亲舅母两眼挂泪.浑不解何意..难道也是想糖吃而不得吗.
这时.宋江众人也行到桥边.那桥左边一块石头上勒着“衮州”.右边一块石头上勒着“迷津桥”.桥下河水湍急.若不经此桥.追兵插翅难过.打了这么几年仗.都是知兵的人.看到如此地利.众人略松一口气.
可惜好景不长.接下來的一幕又让众人的心重新沉了下去.远处追來的骑兵队经过那几辆被抛弃的财帛车子时.只是略微一停.但随后依然鼓风而來.行伍整齐.丝毫不乱.花荣赞道:“怪不得那张叔夜能令四泉哥哥如此见惮.果然是整军有法.名下无虚.”
眼看追兵将到弓箭射程之内.花荣跃马横枪.拦于桥头大叫道:“梁山小李广花荣在此.哪个不要命的.敢上前吃我一箭.”
京东两路.小李广花荣威名远震;济州离梁山最近.其名更加如雷贯耳.方才先锋斥候吃了大苦头.七箭皆中马蹄.战马踣而难起.追兵已经料到了捌玖分.此时再听花荣亲口报号.当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众追兵一声呼喝.拨马急分左右.莫敢入其彀内.
花荣眼看敌军阵上旗幡招展.阵势变幻.从追击阵型转为防御阵势.竟是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心上也惊:“如此精兵.凭这里四百余人.如何能应付.”
耳听身后嘈杂.王矮虎骂骂咧咧.原來是四百余人中有人眼看家乡在望.怎肯死战.趁着人慌马乱.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溜号.等孔明孔亮整队时.早已溜了捌玖拾人了.
四百多人在了三百多人.士气更低.这时对岸中军阵上红旗招展.已经捧出一员大将.此人五十岁左右年纪.一双锐眼.寒光四射.身披轻甲.外罩红袍.虽一派厚重征尘.不掩精悍轻剽本色.其人身后是三员小将.皆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人如虎.马如龙.透出少年人特有的勃勃精神來.
花荣见了.心中早料到捌玖.于是大喝道:“梁山小李广花荣在此.來将通名.”
一员小将跃马而出.大叫道:“反贼听真:吾等乃是济州三太保..张随云、张伯奋、张仲熊.今日特护太守大人.前來捕贼.”这正是:
方才羞惭离水泊.却又仓惶对强敌.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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