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十五年十月初八。
莫曼蓉在彻夜不眠中迎来了这一天。
她起床梳洗，给大太太定省。
吃了早膳，等待着黎玉婷的到访。
巳时初，黎玉婷从袖子胡同出发。
袖子胡同到莫家府邸坐马车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
黎玉婷穿着簇新的蜜合色彩绣蝶纹绸缎湘裙。
正是莫曼蓉送的那一套。
黎玉婷坐在马车上有些紧张。
不仅因为莫家是钟鸣鼎食之家，生怕行差踏错，更因为不熟悉这莫家的小姐秉性，不知该如何相处。
娘亲告诉她，贵胄世家的小姐都是诗书礼仪样样精通，行事做派也极为磊落大方，只要她不多问不多看，莫家大小姐自然也是以礼相待。
黎玉婷平复了一下绷紧的心情，目光透过车帘纱窗关注起熙熙攘攘的街道来。
街道很繁华，琳琅满目的。
远处忽然窜出一头黑乎乎的庞然大物，黎玉婷定睛一看，却是在乡下探亲时见过的水牛。她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在莫家密切关注一切的莫曼蓉也开始慌了起来。
听巧碧传报，一头本来拴在朱雀大街西面一家私宅后院等待行事的水牛突然走失了。
为保万一，莫曼蓉特意叫人准备了三头牛，就算走失一头，也不碍于行事。
莫曼蓉怕只怕，这头水牛流窜到街上伤了行人。
正惊慌着，又有消息传来，黎家三小姐的马车被一头水牛惊扰，朝朱雀大街的方向跑去了。
朱雀大街！
黎玉婷又去了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位于莫家的西南方向，与袖子胡同前往莫家的路线并无交汇。
而黎玉婷却阴差阳错地向那个方向行去。
难道这就是天意！
既然天意不可违，那她算什么？
一切都还是照着原本的轨道进行么？
莫曼蓉贝齿紧咬着朱唇，在屋子里踱了两步。
忽地大声吩咐道：“准备马车！去朱雀大街！”
大太太若是知道了会不会责备？
巧碧感觉到了莫曼蓉强烈地不安，不敢问这是否妥当。
她迅速跑到马厩里，将一辆乌顶马车唤到莫家角门旁。
莫曼蓉已经在那里等候。
冯府至朱雀大街不过是一刻钟的路程。
按照推算，巳时三刻，冯俊就会携着娇妻驶往朱雀大街。
莫曼蓉必须要赶在冯俊和云岚郡主到达赏衣坊之前将黎玉婷找到，并且将之带离朱雀大街。
莫曼蓉让车夫以最快的速度，抄近路赶去。
当莫曼蓉的马车飞奔急速赶到朱雀大街的赏衣坊附近时，正看见黎家的马车惊慌失措地往这边冲。
莫曼蓉急急地扫了一眼赏衣坊的门口。
还好，冯家的马车还没到，说明冯俊夫妇还没来。
“小姐，那头牛一直追着黎家的马车！”香荷失色道。
“可有什么办法治住它？”莫曼蓉焦急地问。
驯养水牛的农夫在就好了。
“小姐，老奴听人说牛爱跟着红色的东西跑，您看——”倪妈妈指着黎家马车上垂挂的红色流苏道。
眼看水牛离黎三小姐的马车越来越近。
莫曼蓉略一思忖，指了赏衣坊，“快去买块大红布匹来，快！”
倪妈妈得令，急匆匆地跑进赏衣坊，丢了块碎银，抱了块红绸布就夺门而出。
莫曼蓉令自家的车夫将黎家的马车引入拐弯处的一条巷子里。
等马车拐进了巷子，水牛冲过来的瞬间，将撒开的红绸布将水牛兜头罩住。
水牛被那红艳艳的一片铺天盖地笼罩住，一时无措，蹬着蹄子嘶叫着原地打转。
两个强壮的仆从将水牛的缰绳拉住。
终于甩掉了那头庞然大物了。
黎玉婷只觉得经历了一场浩劫。
马车停了下来。
丫鬟小敏扶着她下了马车。
黎玉婷明显感觉到小敏的手一直抖个不停。
她自己也是衣衫浸湿，发散钗乱。
一个衣饰华丽上了年纪的婆子过来请安。
来人正是倪妈妈，“黎三小姐受惊了，我家小姐来接你，马车就在那边，请小姐随老奴过来。”
黎玉婷恍恍惚惚地跟了过去。
莫曼蓉站在一辆乌顶青绸的马车旁边，姿态柔韧，一脸宽慰地看着她。
她容貌清丽，目光晶亮而深邃，往那里一站，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
黎玉婷心下莫名地安稳起来。
莫曼蓉看着黎玉婷惊魂未定的样子。
想起前世在经历冯俊被射杀那场混乱后，黎玉婷握着她的手抽噎噎，寻求庇佑的情景来。
这一世，莫曼蓉决心不让这个可怜的女子遭受同样的境遇。
她给了黎玉婷一个安慰的笑容，低声细语地安抚她。
莫曼蓉将黎玉婷携上马车，用巾帕给她擦了擦额际的汗珠。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莫曼蓉却给人一种很亲近、让人依赖的感觉。
莫家的马车华丽又宽敞，加了黎家两主仆也不是很挤。
莫曼蓉命令驱车返家。
车外忽然来了几个人。
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在下彭茂竹，尹宁侯府的世子爷，在此叨扰一问，小姐受了惊吓，可还安好？”
尹宁侯府世子爷彭茂竹！
她未来的夫婿！
前世对她恨之入骨，称她为“没有心的恶魔”的男子！
莫曼蓉从车帘望去，影影绰绰看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
如果前世，他们能在莫曼蓉逃出莫家之前得以相见，彭茂竹就不会认不出她，也不会让她成为他父亲的姬妾。
那彭家的悲剧就更不会由她一手造成。
彭茂竹想必是看到了她站在车外，打听到了这辆马车是莫家的，从而猜测她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莫曼蓉掀开车帘的一角，启唇道：“多谢世子爷挂怀，我一切安好。”
车内有些昏暗，彭茂竹还是将车内的女子看得清清楚楚，雪白的肤，浓墨而又细长的眉，清亮的眼睛，清冷而又不疏离的神态……
彭茂竹在街角远远地见到这个女子，便有些好奇，只是未曾看得真切，问得这原是莫家的马车，鬼使神差地竟想向前来瞧个究竟。
彭茂竹心神一荡，这莫曼蓉果真如别人口中说的那样是个品行优良，相貌出众的大家闺秀。
只是莫曼蓉在知道他的身份的情况下，似乎也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涩之态，眼睛里除了清冷，似乎还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莫曼蓉看向彭茂竹身后的两个随从，“原来是世子爷的人帮忙制住了那头疯牛，多谢世子爷出手相助。”
彭茂竹垂下眼睑，“不过搭了把手，莫小姐言重了。”
车帘被放了下来。
莫曼蓉的声音虚虚渺渺地传了出来。“刚才车马受了惊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世子爷愿不愿意送我们一程。”
莫曼蓉已经看到了冯家渐行渐近的马车。
她必须得离开了，而且越快越好。
也不希望突然出现的彭茂竹搅和在这里。
彭茂竹自是应承。
莫家和冯家的马车擦肩而过。
莫曼蓉似乎还听得见冯家马车里传来的低低絮语声。
杂货铺的黄掌柜最近有些精神不济，老是昏昏沉沉，尤其是进入到二楼卧房的时候，更是恨不得趴在床上睡他个昏天暗地。
今儿早上若不是伙计来敲门敲得猛烈，说不定他现在还躺着呢。
黄掌柜想，必定是太过为兄长忧心，以至于神智昏聩。
下了楼，一忙活，脑袋又清醒了许多。
刚才街上的那头疯牛着实搅得满街不宁，还好被制住了，要是出了什么乱子，今日的生意又要受损。
街对面停了一辆马车，冯状元和云岚郡主来赏衣坊做衣服了。
一来就把赏衣坊清了场，只准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留在店里，其余的小门小户都给请了出去，还留了几个护院仆从在门外守护。
冯状元和云岚郡主都是风华绝代的人物。
从他们下车的那一刻起，就引得街上的人纷纷驻足观望。
人，越来越多，聚拢过来，几乎是将赏衣坊围个水泄不通，要不是有护院拦着，估计还会有人冲进去，以瞻仰冯状元和郡主的绝丽姿容。
忽然有人看着街口惊呼起来。
今日真是邪了门了，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这么多疯牛？
两匹健硕的大水牛，一前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冲过来。
围在赏衣坊门口的人群受了惊吓，骚动成了一团。
乱窜地乱窜，喊爹骂娘地喊爹骂娘，尿裤子的尿裤子。
有些人条件反射地往前跑，有些人则是顺势涌入附近的角落店铺。
赏衣坊是最近的去处，人群也不顾护院阻拦，一窝蜂挤了进去。
赏衣坊立时满满当当地全是人。
好在赏衣坊的花老板听了伙计的建议早已准备好了房间，将冯俊夫妇安置压惊，免了滋扰之苦。
说来也怪，那两头疯牛就要冲向人群时，却被几个农夫模样的人及时牵掣住了。
除了人群推挤时踩伤几个，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
街上一片混乱，嘘声一片。
黄掌柜的铺子里也涌入了不少人。有些趁乱摸走了店里的东西都不曾注意。
黄掌柜余光瞟到三四个牛高马大的壮汉抬着一个大布袋子拐了出去。
等他回过神来，那拨人早已没了踪影。 神墓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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