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转醒的时候,已经是霜华满地的深夜。苏山傲第一件事便是扒开裤子往内探视,借着清冷的月光,确定自己要害安然无恙之后,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奶奶的,阴阳家果然都是妖人,长的那么好看,手段却是如此邪恶,一定是山中精怪变化成的人形,差点把小爷害的绝后!”说完,狠狠扭头啐了一口,悻悻提上了裤子。
“。你说的是我吗?”
突如其来的女声吓得苏山傲一哆嗦,尤其身处这诡异的大殿之内,更让人感觉汗毛耸立。苏山傲下意识地怪叫一声,双手摆在胸前,很不雅地作出一个女子防狼动作。
鱼楚水坐在不远处,宽大的裙装随意摊在地上,身边摆满了银色的算筹,像是无波的水面,反射着淡淡的月光,自下而上投射在伊人清丽脱俗的脸上,使她整个人像是笼罩在月色的纱幔中。
“人吓人吓死人啊!怎么又是你?嫌害的小爷不够惨吗?”苏山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虽然此时的鱼楚水看起来如同谪落人间的仙子,可在差点被冻掉小弟弟的苏山傲眼中,更像是祸害人间的狐媚妖女。尤其是。她刚才还看到了自己很不雅的脱裤子。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不是我还能是谁?”鱼楚水每次说话都会先停顿片刻,然后淡如清水的声音便随之而来。
“一个人?”苏山傲皱了皱眉,“你一个女儿家就自己住在这么。阴森森的地方?”
“这里阴森吗?”鱼楚水奇怪的乜了苏山傲一眼,环顾四周道:“不会啊,清清静静的蛮好。”
“真是怪人.”苏山傲小声嘟囔了一句,转头又问:“不是说阴阳家和墨家是百年宿敌吗?为什么你不杀我反而两次救我(一秒记住 )?”
鱼楚水低头摆弄手里的算筹,像是犯了错的小媳妇被人揪住了小辫子,神态忸怩,半晌才扔下一句:“……因为我愿意。”
苏山傲当时就咽了口吐沫,只觉嗓子眼里发干,他自认为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其实完全是被鱼楚水动人的神情给诱惑了,几乎在一瞬间,他对眼前的冷美人再提不起一丝恶感,别的不说,光凭那张楚楚动人的脸蛋就足够让他丧失自己的立场。这刻的鱼楚水在他眼里哪还有半点妖女的气息,完全是宜喜宜嗔的邻家碧玉。
再者,他虽然以墨家中人自居,但和吴偒并非世俗的师徒关系,吴偒于他可谓是亦师亦友,平日相处根本不让他以师傅二字相称,这也是他一直叫吴偒“大叔”的原因。至于阴阳和墨家的关系,他也是听吴偒笼统的提起过,只知道两家似乎是天生的仇敌,彼此争锋相对数百年,至于交恶的原因,其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所以在鱼楚水强大的美色攻势下,苏山傲很快便瓦解掉了对阴阳家的浓浓敌意。
这就是美女的魅力,尽管很多男人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甚或者故意在美女面前展现自己不可一世的大男子气概,其实心中天枰早已向异性那方倾斜,一切只不过是故作姿态而已,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在美人面前,有太多的风流人物节操碎了一地,更遑论苏山傲这个雏儿?当鱼楚水收起冰冷的面纱,稍微展现出她女人的一面时,苏山傲已经不甘不愿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不过鱼楚水却不知道这些,她只是奇怪地看了苏山傲一眼,问道:“你是不是有些渴了?”
苏山傲赶忙摇了摇头,旋即又肯定地点了点头,鱼楚水慢慢站了起来,神态优雅端庄,走到一旁的角落里,执一把银壶,端一盏玉碗,施施然的走到苏山傲的面前。水如一缕银线,顷刻没过碗沿,这普普通通的倒水动作,看在苏山傲的眼里,竟有“素手调羹唐,含羞待君尝”的味道。他忙不迭地接过玉碗,没有丝毫的迟疑,也不知是渴的厉害,还是出于别的原因,竟然抬头仰脖,一饮而尽。
“甜,真甜。”胡乱抹了抹嘴,苏山傲望着鱼楚水嘿嘿直笑。
鱼楚水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好半天才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苏山傲一愣,随即很男人地扬了扬眉,哑着嗓子道:“在下苏山傲,草字破囚。敢问姑娘芳名?”这一手是他从以前厮混的泼皮无赖身上学来的,印象中,那些家伙在街上堵住靓丽的小娘子时,都会来上这么一句,虽然效果不是太好,往往换来一声尖叫或者几道抓痕,但对于苏山傲而言,这种装腔作势的潇洒还是蛮有男人的魅力的。
谁知面前的冷美人压根不吃这一套,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便陷入了沉思。苏山傲顿觉有一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无奈,装模作样咳嗽两声,准备继续问人家的名字,不想鱼楚水却自己却开了腔,用细如妏蚁般的声音道:“。鱼楚水。”
“鱼。出水?”苏山傲睁大了眼睛,心道:鱼出了水,那不就剩死路一条了?怎么起了这么个怪名字?也不知道爹妈是怎么想的……
“楚水无穷碧,鱼戏莲叶间。”没文化真可怕,冷淡如鱼楚水,也不禁悄悄翻了个白眼,不过好在冷美人修养过人,也不慌着解释,只淡淡吟了一句诗词,留给某人自己品味。
苏山傲总算在宗贤座下读过几年书,对这句诗还是有印象的,这是前朝名家庄菱缀的《云水歌》,描写的是南陆楚云泽水天一色的美景,算得上是流传甚广的名篇,当下做恍然大悟状:“哦,是鱼楚水啊,好名字,甚美,甚美。”其实到底美在哪里他完全说不上来。
好在冷美人已经看出此人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又解释道:“这是我师尊取的名字,因为我本姓鱼,师尊说楚水动人,最适合鱼儿嬉戏,加上十分喜欢庄翁的那首《云水歌》,遂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话音刚落,心下竟有些后悔,怎么不知不觉的把这些都说了出来。
其实冷美人没有把话说全,她的名字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当年她的师傅为情所伤,从此避入深山不入红尘,中年时收养了一名孤女,就是如今的鱼楚水,鱼楚水幼年时就展现了在星相学方面极高的天赋,常常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性子也越发变得孤僻冷淡起来,再加上师傅情伤的缘故,她自小就对男人抱有一种敌意,这使得她的师傅既欣慰又难过。
欣慰的是星相一脉后继有人,如果鱼楚水一生专于此道,很可能会达到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难过的是她对这个徒弟视为己出,明白一个女子如果孤独终老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她自己虽然避世隐居,可终究尝过情爱的滋味,知道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是多么让人欲罢不能,更何况她早已为鱼楚水卜过一卦,知道她生命中会有一段“红鸾劫”,所以特别为徒弟取了这个名字,希望她这条孤独的美人鱼,可以找到像楚水一样宽广的男人,可以无条件的包容她、守护她,让她快乐无忧的嬉戏。
鱼楚水当然知道自己名字中的另一层涵义,其实她早已偷偷为自己用星命卜过卦,可惜就像医者不能自医一样,通晓星相神卜的人也不能推衍出自己的命运,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想反驳师傅的说法,鱼楚水为用算筹为自己推算过很多次,可惜每次的结果都是无解。
何谓无解?就是没有确定的答案,按照阴阳家的“宫衍推星法”来说,不管求卦之人是问财还是问事,或者是问姻缘子嗣,通过推算他的星命轨迹和命数人格,都会得出一个比较清晰的结论,可无解之卦就是根本没有结论,又名为乱卜,说白了就是两眼摸瞎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特别是在精于算筹推演的观星行家手里,几乎不会出现乱卜之数,可偏偏鱼楚水每次推算自己的姻缘,都会得到这个结果。
渐渐地,师傅所说的”红鸾暗星劫“在她心里团成了一个心结,就在她百般不得其解的时候,苏山傲误打误撞的一下,却使她原本的卦象发生了变化,“红鸾暗星劫”重现人世,而且刚好将全部算筹用完,其推演步骤丝丝入扣,像是一盘死棋因为无意的一手而变得全盘皆活一样,这在“宫衍推星法”中被称为“天作之合”,非人力所能改变。
因此,面对这个引发她命中红鸾星动的少年人,一贯冷若冰霜的鱼美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尽管表面十分平静,但是内心里却是天人交战,一切的一切,不由她不相信这个少年就是自己命中必然会出现的那个有情郎……
“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苏山傲见气氛有些尴尬,赶忙转移话题。
“一个人呆惯了,不喜被人打扰。”
“……这里古里怪气的,一个人有什么意思?”苏山傲是热闹惯了的人,总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和他一样,旋即又问:“这里连个生火的地方都没有?你平时怎么吃饭?”谁知“饭”字刚刚出口,就听到肚里“咕噜噜”一阵乱响,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鱼楚水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径直走到一边的檀木小几旁,拎起一只三层叠摞的精巧食盒,递到苏山傲的面前。苏山傲讪讪笑了笑,当下也不客气( + ),直接把食盒抱在怀里,随手掀开盖子,只见第一层装着四色清淡小菜,红红绿绿甚是养眼,可惜都是素的,明显不是他的菜。再看第二层,是几样精致可人的小点心,只看样子便知道是女孩子喜欢的甜食,不合他的胃口。谁知第三层只放着一小盆素汤,清汤寡水的更没什么味道,苏山傲不禁苦着脸道;“怎么都是素的?”
“我不喜欢荤腥之物。”鱼楚水的理由总是让人无从辩驳。好在苏山傲很有“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的觉悟,自觉无法挑剔,也饿得实在够呛,风卷残云一般,将整个食盒中的吃食席卷一空。
填饱了肚子后,身上总算有了点儿力气,就连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苏山傲懒懒地靠在身侧的石壁上,看着投入殿中的星月光辉,觉得发生的一切恍然如梦,几个月前,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只知道吃喝玩乐加逃学的纨绔,谁知道世事无常,在短短数月之内竟发生这么多的变故,亲生父亲死在他的面前,待他如己出的老师同样死在他面前,和他臭味相投、亦师亦友的邋遢大叔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就连刚刚重聚不及三日的褚海心和云霓也再次失去了联络,这一刻,孤独像是无垠的黑暗,将他吞噬。让他有些喘不过起来。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鱼楚水沉下了心,仔细打量眼前的苏山傲,感觉沉默时候的他更加耐看一些,错落的阴影打在他的侧脸上,使他的五官看起来极为分明。那双沉静的眸子,像是月光下的海面,表面虽是粼粼的波光,内里却是无尽的谜。
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环抱着双腿,将脸贴在膝盖上,享受难得的静谧。鱼楚水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忘却了两人之间泾渭分明的身份,忘却了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的那些算筹,同样忘却了浩瀚的星空和无穷无尽的星命天理。
“我只想静静的休息一下,并不是因为眼前的少年。”在心里,鱼楚水如是想。
天鼎大殿内只剩流水推动星轨的声音,像是夏夜里的蛙鸣虫叫,银色的月光投射在两人的身上,像给这对少年男女遮上一层月白的光纱。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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