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八哥你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孚王说道,“六哥是什么双亲王俸世袭罔替大清开国以来的第十位这顶铁帽子,关三哥自个儿还没有呢”
顿一顿,“准六哥退归藩邸的上谕,是怎么说来着嗯,无恭亲王无今时局面这个奖谕,高的不能再高了吧我的印象中,就是关三哥自个儿,也没有得过这样高的奖谕吧
再一顿,“他们两个,哪儿就翻脸了我看,好得很呢”
睿王的脸色,阴晴不定。
“还有,”孚王继续说道,“瞧瞧人家老睿宗室银行总裁八哥你说什么上头不会拿紧要位子笼络亲贵这宗室银行总裁,手里捏着大几百万两的银子,难道不是紧要位子哎,你不能自个儿没占着什么紧要位子,就疑神疑鬼啊”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当然,我后一句话的原话,不是那么说的,不过,大致就是那个意思了吧”
这是孚王第二次“大致就是那个意思”。
睿王有心想说,“那大几百万两银子,并不是捏在我的手里”,可是,转念一想,这个话一出口,就是附和钟王的“上头不会拿紧要位子笼络亲贵”了,嗫嚅了一下,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下去。
“哎对了”孚王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猛一拍大腿,“你说,我在八哥那儿折腾个什么劲儿呢要说和关三哥走的近,宗室里头,哪个比得了你老睿啊”
微微一顿,“这个木钟,我该向你撞才对啊”
说着,站起身来,一揖到地,“老睿,拜托了”
这就太尴尬了
老于世故如睿王者,亦不由有些手忙脚乱,赶紧站起身来,也不好去扶,只能请下安去,“九叔,你这是做什么我怎么当的起”
孚王直起身,一边儿来扶睿王,一边儿“哈哈”一笑,“这有啥当不起的就是个意思嘛你懂的”
重新落座之后,睿王定了定神,说道:“九叔的寿筵,我一定努力巴结下海就下海,妆扮起来就妆扮起来不理言路上那班迂夫子了九叔说的对,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呀咱们自家老少爷们儿票个戏,碍着谁的事儿啦不理那些闲言碎语了咱们叨九叔的光,好好儿的乐他一天”
这番话,虽然说的豪爽,可是,“撞木钟”什么的,轻轻的就放了过去;之前孚王说的那一大篇儿话,更是好像没有说一样。
孚王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呵呵”笑道,“好那我就谢过了嘿,这一回,我这个面子,可大了去了”
顿了顿,“嗯,从你这儿出去,我再去心泉五哥那儿打个磨旋儿,看看他可不可以能者多劳,皮黄之外,再说一段子弟书”
“是啊”睿王摸了摸花边花白胡子,微笑说道:“心泉贝子的子弟书,四九城头一份儿就不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也是人间哪得几回闻了上一次听他的子弟书,还是在正月初二宁寿宫的曲宴上”
微微一顿,“这一回,托九叔的福,我再饱一回耳福”
“子弟书介乎书、戏之间,”孚王说道,“说到正经的说书,哎,老睿,你晓不晓得,如今四九城的书场,各大响档中,哪一出书,排名第一啊”
睿王对“正经的说书”,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也不同于原先的惇王,喜欢“微服”混迹于茶楼酒肆之间,如何晓得
“不晓得这要请教九叔了。”
孚王微微拉长了调子,“精忠说岳”
精忠说岳即说岳全传。
睿王微微一愣,“哦”
“是家里人回来跟我说的,”孚王说道,“我有点儿奇怪,原先,精忠说岳排不进大响档前三甲啊怎么一下子就风靡起来了呢”
顿了顿,“那个下人说,这不,南边儿刚刚大祭了岳爷爷嘛这个消息,全国都传遍了,传到北京,书场自然也要赶这个热闹的,于是,精忠说岳的排名,就一路冲到了第一位了”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哦你,岳爷爷什么的,是那个下人的原话。”
“呃是。”
“听他这么说,”孚王继续说道,“我倒是来了兴趣,于是吗,就叫了一个条子叫什么大老王的,说是四九城说精忠说岳说的最好的一个;可是,听了之后,觉得亦不过如此这个大老王,畏手畏脚的,没什么精气神儿,不带劲儿”
顿了顿,“当然,也可能人家在书场里不是这个样子,到了我那儿,别的不说,心里有一定嘀咕,你们满洲人,和宋朝时候的金国,不是同一个祖宗吗听精忠说岳,什么意思呢哈哈哈”
睿王陪着干笑了几声。
脸上,却再一次微微变色。
“好了,”孚王说道,“闲白儿唠的差不多了,也不便再打扰了,老睿,麻烦你派人过去问一声,我那口子,是和我一块儿回去呢还是怎么着”
下人很快就来回报,八福晋说了,同八王爷一块儿回去。
“好,”孚王说道,“那我就告辞了老睿,咱们后儿见”
睿王将孚王一直送到二门,他们到达二门之前,孚王福晋已经上了车子,因此,睿王一直没有见到孚王福晋的面儿,也不晓得,为什么这夫妻俩要一起过睿王府来
看着孚王上了车子,出了大门,睿王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一张脸就放了下来,变得异常阴沉。
下人们都不晓得,王爷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一个个规规矩矩的候着,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睿王的面色,渐渐的恢复了,转过身,慢慢儿的向上房走去。
来到上房,一进里屋,便看见福晋坐在梳妆台前,身上罩了一件专为梳头用的月白缎子长背心,一头青丝散了开来,五、六个侍女团团的围着,绾发的绾发,通发的通发。
睿王不由奇怪:这是干什么呢
福晋是和自己一块儿起的床,早就梳洗过了呀
睿王福晋从镜子里看见丈夫,也不转身,笑着说道:“王爷下值啦我这儿正忙着,没法儿起来招呼王爷春香,赶紧叫人替王爷更衣”
呃
就是说,这一屋子的侍女,个个都“正忙着”,个个都腾不出手来“招呼王爷”。
梳个头,都得着这样大的阵仗吗
这时候,睿王才看清楚,屋子里头,一共六个侍女,其中两个,十分面生,但度其穿着气度,却绝不是下等丫鬟就是说,这两个侍女,不是睿亲王府的。
自家有头脸的大丫鬟,睿王没有不认得的。
他不由更加奇怪了。
睿王来到次间,春香将他交给两个小丫鬟,掉头就往里间走,“哎”睿王叫住了她,“我说,你们这一个个忙乎乎的,在里头做什么名堂呢”
春香抿嘴儿一笑,“待一会儿王爷就晓得啦我可得赶紧进去,不然漏掉了哪一段儿,可就学不会了”
说罢,转身进了里间,留下睿王一个人,在外头老大的纳闷:
“漏掉了哪一段儿”“可就学不会了”什么意思啊
除下朝服朝靴,换上便袍便鞋,睿王再次踱进里屋。
一进屋,不由眼前一亮。
睿王福晋身上的月白缎子长背心已经除了下来,六个侍女,分立两旁,将整张梳妆台让了出来。
显然,这个梳头的活计,已经告一段落了。
侍女们看见他进来了,齐齐的蹲了一福,“给王爷请安”
睿王微微颔首,然后往睿王福晋头上看去,只见三千青丝,拢在头顶,绾成一个极大的髻,上面没有“大拉翅”,没有簪子、扁方,只有一个雕镂繁复的白金发箍,亮闪闪的。
他心中一动:这个发式,我是见过的啊
呃,在哪儿见过的呢
突然就想了起来,不由轻轻的“啊”了一声。
听到睿王的惊叹声,睿王福晋得意的笑了,转过头来,扶了扶自己的发髻,“怎么样,王爷,好看么”
睿王没有直接回答睿王福晋的问题,“这不是皇上的”
他想起来了
皇帝由潜邸移跸紫禁城的那一天,不入八分辅国公以上亲贵、在京从四品以上官员,齐聚天街,迎接圣驾,睿王自然也在其中,虽然,跪在地上,按规矩不能仰视,但脖子不抬,眼珠子却是可以转动的,一瞥之间,还是看清楚了:
“黄金马车”上下来的皇帝,头上没有“大拉翅”,梳的不是“旗头”,而是一个大大的髻就是妻子目下的这种发式。
“是啊”睿王福晋笑盈盈的,“就是皇上梳的那种发式”
微微一顿,用撒娇的口吻,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王爷,到底好不好看嘛”
睿王踌躇了一下,说道,“好看倒是好看,可是,这会不会有些僭越了”
“嗐”睿王福晋笑嗔道,“王爷想哪儿去了目下,年轻的王公眷属里头,十个倒有五个,在梳这种朝天髻呢哪儿就僭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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