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急败坏的踱了两个来回,梁小山站住了,斜乜着王师爷:
“昨儿个一收到他的那个卑辞敬请,就该兜头兜脑的给他个原折掷还今儿个也就不用受这番窝囊气了迟了这么半天,法国人必定以为,咱们不晓得怎么挣扎来、挣扎去呢”
王师爷有些尴尬,干笑了一声,说道:“东翁原折掷还的譬喻,未免将法国人抬得太高了法国人蛮不讲理,生番一般,哪里会写什么折子呢”
梁小山极醒目的,立即反应过来:这个“譬喻”,不是将法国人抬得太高,而是将他梁通判抬的太高了“原折掷还”只能用于君上对于臣下,以此譬喻,岂非拿自己当做了
他不由一个激灵,“老夫子说的是哎,有没有人去喊老曹过来啊”
曹志新很快就赶了过来,看过法国人的第二份公函,立即睁大了眼睛,“操他”
梁小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得我已经骂过了,你就不用再骂了咱们来商量该怎么给法国人回函吧”
曹志新一滞,只好把即将喷涌而出的语气词们咽了回去,心中暗骂:什么叫“我骂过了你就不用再骂了”只许你一个人爽有这么霸道的吗
梁通判说是“商量”,其实早已成竹在胸,微微一顿,便一口气说了下去:
“第一,炮台是军事禁地他那两个随员,死皮赖脸的往炮台上凑,跟两只苍蝇似的,轰都轰不开跟他说人话,还装听不懂他娘的,这俩货到底想干什么,还不是昭然若揭没说的,他虽然口口声声游历什么的,可事实证明,就是俩探子跑过来刺探军情的”
略略一顿,“问问那个汪汪叫的,晓不晓得做间谍是个什么罪过对这两个探子,本该立即予以逮捕,扔进大牢,严加询问我等基隆口文武官员宽大为怀,恩出格外,放过了这俩货,尔等不晓感恩戴德,反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请那个汪汪叫的照照镜子,见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王师爷和曹志新都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请某某照照镜子,见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是啥意思,不由就暗自赞叹梁通判舌灿莲花,别出心裁,不过,曹志新还是向王师爷低声问道:“汪汪叫的是个啥呀”
“那个叫汪达尔的舰长啊”
“哦”曹志新恍然。
梁小山抽了抽鼻子,对曹志新如此迟钝,意示不屑,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总之,这个事儿,绝没有第二次再有人做探子,再叫我们抓到了,没说的,军法从事绝不宽贷还他娘的想叫老子认错做他的清秋大梦吧”
顿了一顿,“此其一其二,他不是说要什么头桅设立红旗,立即开炮,又说且将开放阖船洋枪吗跟他说,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啊啥意思
梁小山咬着牙,“老子的大炮,装好了之后,不晓得放过了多少炮可是,那都是操演还从没有正经开过荤今儿个,他送肉到老子的嘴边儿,老子感激不尽哎,老子不但终于能开荤了,开的还是洋荤哎,老子简直得喊他一声哥了”
王师爷和曹志新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再跟他说,”梁小山继续咬牙切齿的,“老子行伍出身,从没有正经读过书,这个通判,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来的可是,因为不是正途出身,再想往上爬,可就难了除非,再立一场大大的军功”
微微一顿,“他立即开炮也好,开放阖船洋枪也罢,千万说到做到求他了这场仗打过了,老子就能升同知、升知府、升道台了那个姓曹的守备,也可以升都司、升游击、升参将了打过了仗,梁某人和曹某人,一人送他一千银子”
这
“对了,那个姓王的师爷,也可以在保案上加进去保个知县,应该没啥问题他送你五百银子”
“姓曹的守备”、“姓王的师爷”,都尴尬的“嘿嘿”一笑。
“就这么写”梁小山对着王师爷说道,“老夫子,你别不好意思跟法国人好好儿说话,他听得懂吗”
王师爷微微咬了咬牙,“行,我就照东翁的意思落笔”
不到一刻钟,一封回函,便一挥而就了。
梁小山看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行意思都到了”
顿了顿,“在公函里公然行贿,这个事儿,之前不晓得有没有人做过老子这是开风气之先了哈哈哈哈”
回函送了过去,将近中午的时候,有反应了不过,过来“反应”的,不是法国人,而是英国人。
门上来报,海关胡税务司来拜。
胡税务司大号“胡大利”,中国话说的不坏,就是有点儿咬文爵字、拿腔捏调;梁小山呢,会说几句英吉利话,这两位凑在一起,你来我往,向来是中、英混杂,乱作一团。
梁小山一见胡大利,便斜乜着眼睛说道,“老胡,不会是法国人请你过来做中人的吧”
胡大利微微苦笑,“无事不在分府洞鉴之中分府请看”
说着,将一张纸递了过来。
通判也称“分府”,这个“府”,即“知府”之“府”,意思是某地的格局有限,还没有设府的必要,乃设厅、置通判,以补“府”之不足,谓之“分府”。
“分府”既是通判的别称,也是尊称,不过,官场中,一般情形下,特别是面对面的时候,习惯以“别驾”为通判的别称汉朝的时候,“别驾”为刺史佐官,某种意义上,通判也算知府佐官,所以称通判为“别驾”;“分府”则多用于书面。
胡大利对中国官场的称呼,胶柱鼓瑟,照本宣科,一口一个“分府”,在梁小山耳中,“分府”自然比“别驾”好听,既听的顺耳,就由得他叫了。
接过纸张,一眼扫过,只见上面写着:
“本管驾提船进内港意欲开炮,惟该处同泊有英国夹板船一只,如法船轰击炮台,恐致伤英船。兹请贵方将该夹板船移泊无碍之处,如有他国之人,莫如一并移避为妥等因。”
看过了,梁小山“哼”了一声,“法国人送给你的”
“是。”
梁小山一声冷笑,“那你就照他们说的办啊赶紧将你的夹板船移了开去啊免得致伤啊”
胡大利面色尴尬,说道:“这个呃古有明训,佳兵不祥和气致祥以鄙人之见,这个仗,能不打,还是不要打吧”
“这个仗,”梁小山说道,“是我要打的吗我好好儿的在这儿做我的分府,是他法国人欺了上来,不由分说,张嘴就咬怎么,不许我以牙还牙”
“呃,这个”胡大利说道,“嗯,至圣先师有过训谕的,以直报怨分府,他虽要咬你,可毕竟还没有咬到,你嗔目扼腕,作回咬之势,这个,算不得直道吧”
微微一顿,“再者说了,这咬来咬去的,岂非成了”
打住。
梁小山“哈哈”大笑,“老胡,你骂我是狗我”
“不敢,不敢”胡大利含笑说道,“本人无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请分府另寻合适伴侣”
“那我马达好了”
不能跟这个兵痞在这个事儿上纠缠下去了,胡大利赶紧回归正题,“我的意思是其实,法国人也是委屈的,以随员游历被辱一事问罪于基隆,其实多少有点儿借题发挥的意思。”
“哟”梁小山大惊小怪的,“他们还委屈了哪个委屈了他们呀”
“基隆不卖煤给他们嘛”
“后来不卖了嘛”
“不止此一端”胡大利说道,“分府,且听我从容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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