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文的父母走后,我跟艾晓蔚都没了吃饭的心思。她朝何永文看了看,压低声音问我:“刚才是他父母吧?我觉得不像亲戚。”我不想接这话头,敷衍说:“可能吧,反正是老家那边的,就算父母没来也都由他们代表了。你看新娘那发簪漂亮吧,回头给你买个怎么样?”
她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朝新娘那边看了看,说:“我眼睛这段时间看东西,总感觉有点模糊,有时莫名其妙就黑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我扳正她的脸,端详了一会儿,她扑闪着眼睛,没看出什么异样。就告诉她没准是低血糖,以后要多吃点含糖量高的东西。
“不能多吃糖,都已经够胖了,要是变成猪你就不要我了。”她一本正经地说。
“就是要把你养成肥肥的,要不回头你爸妈说我虐待你,我可受不了。”我嘿嘿一笑,悄声对她说道,“再说啦,把你养成猪也是我毕生理想。那样的话,某些条件比我好,又见色起意的高富帅们,就不会跟我抢了。”
“口是心非吧,合着你自己不打算朝着高富帅努力呀?没一点上进心。”艾晓蔚白了我一眼说。
我笑了笑,没敢告诉她,我原本想学何永文,就这么一夜变成高富帅呢。看着勉强扯出笑脸跟别人碰杯的何永文,我突然觉得他很陌生,也很可怜。他用抱愧终生的一天,得到令人所艳羡的一生,这就是他所谓的捷径,所谓梦寐以求的安逸生活。
他也许不曾在意过,我身旁已经空了的两个位置,麻醉在此起彼伏的祝福声里,大口大口地喝酒,接连不断地道谢。
他抱住一个秃头的胖子,在他脑门上夸张亲了一口说:“张主任呐,谢谢你一直以来在公司对我的关照。没有你,就没有我跟芊芊的今天。不要担心我的酒不够,这个你得干了!”那胖子连连客套,说着年轻人有为啊上进啊之类,把酒一饮而尽。
何永文等他喝完,又一次替他倒满,说:“张主任呀,主任这俩字,可是挺大一官,也不容易啊。**怎么说来着,农民翻身才做了主任。翻身以前,主人是做什么的?后来我才知道,主人是做狗的,过的日子狗都不如!哈哈哈…”
说完,自个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张主任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尴尬楞在那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薛芊芊拉着何永文,在旁边打着圆场,说永文喝多了,大家尽兴。
转身时,何永文满足地一笑。他终于,可以骑在自己领导头上撒尿了。
新郎新娘把所有宾客敬完后,走到我们这一桌。何永文愣愣地看着那两个空了的座位,收起僵硬的笑,落寞地坐下了。一桌人都停下了筷子,静静看着他,场面很冷,有点压抑。
薛芊芊一看何永文不说话,就在旁边招呼说:“大家动筷子呀,都不是外人。永文有点累了,今天喝了不少呢!”于是大家象征性地拿起了筷子,还是没有动的意思。
蔡喜奎站起身,把自己水杯的茶倒掉,拽过酒瓶倒满,对着何永文说:“兄弟,我曾经说过不再沾酒,今天我想破个例。你何永文大婚,咱爹娘没到场,但咱不能忘了。没他们,就不可能有我们。这杯,敬父母!”说完,仰起头灌了进去。
我明白蔡喜奎说这话的意思,只是溜子他们还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
何永文两肘撑着桌子,用手抱着头,肩膀使劲抖动着,没有说话。
他也不管何永文接不接招,拿起瓶子又倒了一杯说:“喝酒,以前是我的爱好,我一度认为没这东西,我活不下去,可后来我戒了。可有些东西,就是长在心窝里的,它有根,根本戒不掉。无论痛苦还是幸福,根儿都连在那里,自己心里有数。那根儿是什么,后来我懂了,就是我们常说的良心!这一杯,敬良心!”
蔡喜奎把酒喝完,杯子丢在桌子上,指着方宇说:“你,跟我出去一下,有事跟你说。”说完拉开椅子,喘着粗气走了出去。方宇看看蔡喜芬,拍拍她说:“你坐着等我,一会就回来。”
大家心里都明白蔡喜奎找方宇什么事,他跟蔡喜芬之间那举动,傻子都看的懂。
在方宇起身的那一刻,何永文终于没有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薛芊芊有点不知所措,拉起何永文,对我们说他喝多了,我扶他休息一下,你们一定要吃好。我跟蔡喜奎在城中村的楼顶抽烟时,看着林立的建筑和熙攘的人群,一度艳羡过何永文,觉得他能这么快在城市扎根立足,是我们敬仰和借鉴的榜样。可是现在,我们都觉得那不是捷径,而他---早已迷路了。
原本都觉得复制别人容易,做自己挺难。后来才明白,他牺牲掉的东西,我们从来没有懂过。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