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苏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木屋 外的竹林地面上，手里抱着酒坛子，南归被枕在身下。
头有些胀痛，浑身疲倦。
翻了几下身，想要起来，又被阳光晒得暖洋洋，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着。
模糊间，听到有吞咽声，睡眼惺忪的抬起头，四下张望，看到大师兄不知何时从山上下来，像前几天一样，坐在门口。只不过现在他在发呆，双眼怔怔出神看着地面，酒一口接着一口。
说来也奇怪，那酒葫芦苏方从不见莫平生灌酒进去，但好像却怎么也喝不完。
“大师兄。”
苏方揉着眼睛呢喃了一句，从地上抓着身旁的竹子爬起来。拍了拍身上衣服沾着的枯黄竹叶，捡起南归，倒提着走过去。
心中念念有词道：这几日大师兄怎么失了神一样的。
走到了近前，开口问道：“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莫平生枯坐几日，衣服还干净得像刚洗过一样。苏方则不同，浑身脏乱的，衣服还有破洞。机械的抬起头，眼帘低垂心不在焉的道：“今早下来的。”
苏方毕竟只是读书，还不懂不揭伤疤的道理。他蹲在莫平生面前，托着腮问道：“大师兄，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在云霄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平生双眼微微一抖，看向前方，却闷声不语。
苏方哀叹一声道：“大师兄，天大的事情都有说清楚的时候，可这都十年了，你难道连想都没想清楚吗？”
莫平生摇头道：“你不懂。”
苏方闻言气恼道：“那不懂你倒是给我说说啊，你这样闷声不吭，啥都不说，别说我，谁能懂？”
莫平生看他有些气急败坏那样，沉默半响道：“苏方啊，那我说我缺个下山的理由，你能明白吗？”
苏方不假思索的答道：“想下山就下山，还要什么理由。”
莫平生道：“看吧，你不明白。”
苏方恼火道：“哎呀，想下山就下山，我怎么就不明白了？山下的世界又不是谁的？绿扶也不是谁······”
说到这，苏方忽然停了下来，脑子像是因这话突然开了窍，明白了一些。是啊，山下的世界不是谁的，可绿扶，好像已经是谁的了。
莫平生看他愣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笑了道：“看来，你明白了。”
苏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不耐烦，甩了甩头，固执的道：“可她现在不还没是别人的吗？书上说，拜堂洞房之后，这事儿才算成。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拜没拜呢，所以还不是！”
固执的说了这些话后，又摆手道：“哎呀，这些事情好烦人，你自己想吧，我去洗澡了。”
说完了，就屁颠屁颠的跑开了。莫平生倒是因为他这话，停下了喝酒。
半响后，又苦笑道：“只记得你说嫁人定要风光大嫁，今日，你倒是遂愿了。”
苏方去了一时半刻，将近正午才回来，手里拎着只宰好洗干净用木枝穿好的生兔子。回到屋前，放在桌上道：“大师兄，你这几天不吃不喝可不行，尝尝我手艺吧。”
莫平生看着他跑去竹林捡一些干了的竹子，用苏方听不到的声音笑道：“超凡境的修士，吃不吃不都一样吗。”
苏方不知这句话，只顾着自己忙活。把柴火叠成架子，又砍下竹子弄成高叉子，然后双手冒出火焰，点燃了柴火后，才将生兔子放到了叉子上。
一边烤，苏方一边道：“大师兄啊，刚刚我洗澡想了想，其实这事好像没想象中那么复杂。”
“哦？”莫平生来了兴致问道：“那你说来听听？”
苏方于是一本正经的道：“刚有人跟我说，情人间，最忌讳便是两不相见，两不相谈。因为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里堵着一口气，拗不过自己，拉不下脸。十年前呢，绿扶应该是赌气才订亲，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为了她而下山。你要知道，这事啊，可是拿自己终生幸福来跟你怄气。可是呢，你无动于衷压根没去。然后十年后呢，现在这事就不是赌气了。十年了，再怎么样都该失望了。女人呢，怄气的时候什么都敢做，失望了，也是什么都敢做。在这件事上呢，我觉得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总不能让人家一个女孩子家的跑上众生派一哭二闹吧？这样也不体面是吧！”
这话，自然是无赖神灵跟他说的。不过无赖神灵是用吐槽的语气说的，苏方是认认真真的说，颇有苦口婆心的意思。
莫平生低头不语，不知做何感想。抬头看向苏方，这从小在雪原的师弟哪儿听来这些的？
见大师兄不说话，苏方寻思着该说些啥，脸上有点小痒，伸手去挠了挠，留下了点火炭痕迹。不过自个儿没注意，想了一下又道：“大师兄，你别不说话啊。你有什么想法，你得说说啊。我都不知道云霄城到底发生了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我算是想明白一点，你找再多理由下山，估计别人都不信。因为只要你去了，别人啥理由都不看，就觉着你是冲绿扶去的。所以呀，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你得说法自个。”
莫平生抬起头，语气极其沉重道：“我何曾不知道，只是，当真怕她已经彻底失望了。越想越怕，越怕越不敢去，越不敢去越想去。苏方啊，师兄自问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求了一个结果伤人伤己。”
苏方心直口快道：“伤就伤！要我这样憋着，非憋出病来。”转脸，又不耐烦道：“哎呀，我实在不适合说这么多大道理。反正要是我这性子，我真那么想要一个东西，我铁定了要去抢。你可不知道，我在雪原有一次拖着雪鹿回家时，遇到一群狼攻击。小时候那里懂生命可贵，跟那些狼打在一起。它们用爪子抓我，我用拳头打它们。它们咬我，我也咬回去。要不是老头子赶来，我早就死了。早先他们没攻击一直紧跟着时，我就很害怕。等到了真打起来的时候，我就忘了害怕了。不过雪鹿被它们抢走了，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至少为了保护雪鹿战斗过了。所以呢，从那之后，我就悟出个道理。真遇上害怕的时候呢，先逼着自己动手。反正不管谁先动手，打着打着就会忘了害怕，最后都是只分胜负。唉，不过这事跟你的好像也不同，没法放在一起谈。”
岂料，莫平生听完后，却渐渐笑起来道：“狼、猎物、害怕和守卫者不一应俱全了吗。我觉得，挺合适的。”
苏方不明，开口道：“啥意思？”
莫平生脸上的低沉情绪逐渐消失，转而意气风发，兴高采烈的道：“意思就是，我为狼，得去求一个结果！师父说的对，若情在，转身误终生最为煞人。若情不存，我便以礼相贺！”
这一刻，那纠结了十年的莫平生终于想通了。而原因，只是苏方小时候的一个故事。虎视眈眈的狼、想保护的猎物、畏惧感以及守卫者，一应俱全。
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再多的天大道理，往往都比不上恰好的一个故事。
临天峰上，那柄天地剑剧烈颤鸣，剑吟声冲上云霄。乌云从四方涌来，风骤起！
众圣殿内，张启世缓缓睁眼，有感剑鸣，自语道：“竟要在今日破境吗？”
坐于山头的李剑一看着问鼎峰，自嘲道：“大师兄又要跟我拉开距离了！”
在山腰木屋的莫平生仰天大笑道：“我莫平生入圣不是这一刻！”
一语成谶，乌云散，剑鸣止，狂风停！
苏方看着这一瞬间的大师兄，惊为天人，目瞪口呆。天人般的大师兄却转头看来，笑道：“师兄曾说过，要带你踩云行天下，今日，师兄带你下山！”
未等苏方回答，莫平生已经大袖一卷，拔地而起！苏方只觉得被一股大力包裹，带上天际！
这一日，众生派大师兄踩云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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