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阴云散去,露出月色朦胧。
青鸾盘坐在榻上纳炁养灵整整一个周天,这才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的便是窗前一抹桀骜白影。
白凤微锁眉峰,看着窗外陷在一片雾气之中的远山近林,缓缓呼出一口气,将从身后圈住自己的女子拉至身前,纤长的手指细细摩挲如秋水寒烟般的眉眼。
青鸾微微仰着脸,在那深蓝如海的眼眸中探寻着自己的倩影。
“你……生气了?”手指轻轻颤动,青鸾略有些紧张的开口。
“是。”白凤略略挑眉,大方承认,“我很生气!”灵巧的食指勾起青鸾的下颚,让两人的呼吸融为一体,“你听着,从今往后,除非必要,不许你再使用那些什么移花接木的治愈之术!我们这些个孔武之人,流血受伤本就是平常之事,只要性命无忧,大不了也就是躺个十天半月,自然会好。你不需要把这些伤痛全引到自己身上,懂不懂?”
青鸾慢慢眨了眨眼睛,眼里聚集了些水气,看什么都是朦胧一片。她软软地笑开,“好,听你的。”
白凤静默的看着青鸾,良久方叹道:“再去把内息运行一周天吧,我替你守关。”说完却见青鸾还是未动,干脆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走回榻前放下,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你说你不会撒谎,可刚说完听我的,翻脸就忘得一干二净。”说完,站起身形就要离去,却被青鸾死死拽住了手。
“我难道是洪水猛兽不成,让你这样逃之不及?”青鸾有些受伤地翘起唇角,晶莹坠在长长地睫毛上闪闪发亮。
白凤湛蓝如海的眼眸忽然变得深邃暗沉,深得像是要把这夜色中本就不多的光全都吸收进去,沉得让青鸾莫名的心慌。只一瞬,他的眼又恢复了清明,冷淡的重复道:“把内息运行一周天,你需要聚养灵力。”
“不要走!”
白凤轻拍她的手背,“我不走,就在门口。”
可是青鸾的依旧没有放松的迹象,半垂眼睑,啜然欲泣。
白凤无奈的坐下,看着她叹息,“你到底要我怎样?我可以爱你,但我不是替代品。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许可怜我!”
青鸾茫然地睁大眼睛,“替代品?替代谁了?”
白凤脸色更加阴沉,几乎想一甩手就走,但终究没走。他闭了闭眼,神情像个等待审判结果的囚徒,从牙缝中迸出两个字,“伏羲!”
青鸾惊讶到不知该说什么好,愣愣地道:“你……你们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白凤有些恼羞成怒,“在你眼里,自是他什么都比我强。”
青鸾带着些许委屈幽幽道:“不是的,那……不一样!虽然我也说不清,但我知道我的感觉不一样!昔日主人对于我,那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他像一座山,可以依赖,却需仰视,不敢亵渎。而对你,我只是……只是害怕……害怕得不到,害怕失去。所以我才用尽一切手段,甚至有些卑鄙……”
青鸾将头埋进白凤胸前,断断续续地抽噎,“所以……所以,请你别不要我。你……不可以不要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停的抽泣,不停的抽泣,似乎要将这几千年来所受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无论怎么哄慰也无法停止,直到白凤俯下头轻含住她的唇。
青鸾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那张隽秀无比的面庞,那双清澈如溪的眼,“我……我没……没发动心魔……”
白凤低笑,“我知道。别再说话……”
青鸾果然闭上了嘴巴,任由白凤缓慢但坚定的推动着她不断向前,并耐心等待到达终点的一刻。
下颌、耳廓、锁骨,温润的唇慢慢游移,最后再回到唇上,缓缓啃噬,白凤的呼吸像着了火,将青鸾的神经全部灼烧殆尽。
“咳咳……”忽然门口响起一阵咳嗽,盗跖背对着门红着耳根站着,“那个……我知道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可是……可是我还是要说,张良先生请你们过去。还有……下次请锁门!”话一说完,盗跖看也不看白凤眼中迸出的那道足以杀人百次的冷光,如闪电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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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之内,烛火昏黄。
青鸾感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在轻轻颤抖,不由抬眼,看着眼前倔强孤傲的背影,一阵心酸。
张良也在盯着白凤,不同于赤练的惊讶愕然、不知所措,白凤的脸上太过平静,平静地就像一潭死水起不了任何波澜,但若他更仔细一些,就会发现白凤眼底深藏的哀伤与茫然。
屋内一时静逆无声,众人都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之中。
原来……原来白凤竟是韩王之子,韩非幼弟!
若非当年张良年少轻狂,在书院戏弄西席,被公子韩非传进宫中训诫,无意间撞见韩王酒后失德,在冷宫外的梧桐树下强要了一名宫中女官,恐怕白凤的身世将永远尘封。
“这么说,公子与我相遇并非偶然……”白凤勾起唇角冷冷发笑,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飘渺,不着中气,
“恐怕是的。此事当年公子知晓后,并无表示,后来那女官年满出宫,公子也未设阻,本当公子忘了,过了些许年,我也要忘了。甚至见到你,也未想起这桩事来。直到看了洛书,问了南宫先生,我才真的知晓了公子的用意。”
张良叹息一声,“那时韩国君不君臣不臣,腐朽透顶,要想依靠这样一个王朝挡住灭世的灾难根本无有可能。于是公子便把眼光投向了处于鼎盛的秦国。可是公子又怎么甘心韩国从此从这世上消失无迹,怎么忍心王家血脉从此断绝?于是便寻来了你,将你领至身边悉心调教。于是创立了流沙,为韩国重兴留下一手后招。只要待到秦国末路,天下大乱,韩国就有重振的机会。所以公子才将他的宏图伟意藏在他所写的洛书批注之中,所以才几次叮嘱我‘若国将不国可以隐身孔门’,所以才给这幻音宝盒加上了这阴阳咒锁。公子的用意就是,这咒锁若得不到你和红莲殿下的鲜血开启,那便永远只能是个乐盒,成不了抵挡天火的秘钥。倘若韩国血脉真的不保,那就让天火烧尽凡世,让整个人间来为韩国王族陪葬。”
“呵呵……”白凤抑制不住冷笑出声,“真是好大的棋局!好深的——心机!”
“你……不可以怨公子……”张良心思千回百转,最终只干涩地说出这么一句。
“怨?”白凤挑眉而笑,只是那笑意颇有些凄凉味道,“他一路铺陈,为我们,为韩国,为天下!我怎么能怨?怎么敢怨!” 只是……这些都是他的选择而已。
青鸾紧紧回握住那只不住颤抖的手,感受着白凤的伤痛与凄惶。这个隐秘她不是不知,可是她宁愿将其烂在肚里、埋入土中。她知道,韩非对于白凤的意义堪比伏羲对于自己。她知道白凤的痛,那种被至亲至信之人欺瞒算计的彻骨疼痛她再清楚不过,正如当年的经历。可是她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语,因为就连她本身也算计过白凤,又哪有资格再说什么。
“卫庄大人……”赤练从震惊中总算恢复过来,偷眼瞟向卫庄。
“我不知。公子一向谨慎,所设之局怎能向我这个异国质子透露分毫。”卫庄语音冰寒。
张良缓缓呼出一口气,“所谓蝼蚁尚且偷生,公子当年虽做了种种铺陈,但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直到出使秦国……到底咸阳宫里发生了何事?是什么让公子最终做出了断腕的决定?我想应当与那时公子让我们连夜送往墨家的紫檀木匣有着莫大关联,而那紫檀木匣里装着的便是这个幻音宝盒!对这宝盒,想必青鸾姑娘要比我等熟悉的多……”
十几道目光瞬间转来,让青鸾微微一颤,“它只是个钥匙。”
“钥匙?”
“是。这是旧主的随身之物,是神域的至尊钥匙,只要有密语,便可用它启动通往异世神界各类航船。据我所知,它还有记忆之能,记录携带着它的人的所见所闻。不过究竟记录了什么,我也不甚清楚,主人从没在我面前开启过它的记忆。”
张良淡淡笑开,“如此,我们今日就借它一睹上古之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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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马奔驰,玄月幽冷,北斗参商。
眼前依旧是一望无垠衰草连天,星魂感到自己的体力已近乎极限。
可是……还不能停!他知道,蜃楼一战的凶险远不及现在帝国内部的暗斗。秦皇被刺引发旧疾,大限只在须臾之间。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那将要虚空的龙位,星魂心里一清二楚,秦皇嬴政心里怕也是一清二楚。所以,嬴政才将一干朝臣摒除在寝宫之外,只留最为亲信的御医夏无且和蒙恬胞弟蒙毅随侍在侧。所以,秦皇才强装无恙,命蜃楼如期起航东渡寻找那永远也不会派上用场的长生之药。
而东皇太一的实力与目的,也因蜃楼一战让星魂彻底看清。怪不得东皇不屑世间名利,原来他本身就是一个“神”。所有人类在他眼中不过是如蝼蚁般的存在,所以阴阳门中才如此冰冷,所以日夜看着那些飘来飘去的傀儡死尸他也不会有半点心惊。好在只有他一个“神”,只创建了一个阴阳。星魂不敢想象,一担神路开启,众神重回人间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景象!
那还有人生存的余地么?
可是……可是谁能看清这后面的血色惨状?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墨家那些叛逆永远都沉浸在自己被灭国的昔日仇恨之中,至于罗网李斯,从来都是为了私利可以匍匐在人脚下供人使唤的狗奴才,只要利益给足,纵使东皇为魔,怕他们也是愿意合作。
可他星魂不行!他不能被东皇永世踩在脚下,更不愿活在傀儡的阴影之下,所以他才要赌上所有,一搏生死。因为他知道,一旦大局落定,那便再无翻身的机会。
他觐见秦皇,密告东皇,将这些藏在帝国深处的暗涌污垢全数摊在始皇面前。他在赌……赌始皇嬴政尚存的睿智,赌秦皇依旧有着兼并六国时的气魄胸怀。
他……赢了!
始皇不愧为始皇!尽管重伤在身,依旧能从这繁杂迷乱中迅速理出头绪。不错,只要扶苏即位,帝国安定,那些阴暗就只能在阴暗中扑腾,即便是神,也无力以一己之力抗衡帝国的百万铁骑。自己胸前揣着的这张传位诏书,便是这扭转乾坤的制胜法宝。
只不过……下次夺回那人偶,可不能像此番这般大意了。她与墨家叛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总是隐患,若非此次时间仓促加之未太过用心,也不至于那炼制的四十二根铜钉只给她钉入五根。本以为那人偶无非会些治愈之术,知些上古旧事,封禁之后自然不能在蜃楼之上对那些墨家叛逆再有帮助。谁知她竟然有如此能力,让那些叛逆瞬间消失无踪,给帝国留下不少隐患。但……若小心处置,或许能成张制胜之牌。
想到此,星魂心里燃起一丝自得。
东皇,哪怕你是神,总有一天我也要你为当年所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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