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似烟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眼前看似而立之年的男子竟是年逾五旬的苍靡，那个为了母亲在继任大典上扔下一切下山的人。带着一丝恍神踏上绵软的地毯，迷茫的环视室内的一应陈设。竹质的柜子里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属于母亲的青碧色衣服，驱虫的香丸夹在层层服饰之间。母亲的手札安静的躺在书案上，笔架上悬挂的是母亲擅用的紫毫笔，垂曳的床帏、幔帐具是母亲钟爱的千草色。眼中的一切熟悉又陌生。择了窗口坐在玄丝琥珀凳上，眼之所及皆是满林梨树，待到春暖花开时，必是雪色梨花漫天飘舞，一切尽是母亲所爱。
不知不觉坐在窗口发呆已近正午，沈似烟站起身，平整了身上的衣物，叩响了苍靡的竹门。
听到苍靡低沉的声音后，沈似烟推门而入。迎门而立的墙上悬挂着一幅丹青，青衣女子纨扇障面，露在扇外一双疏离墨瞳份外传神。沈似烟一时恍神，即刻便知画中的女子是她的母亲薷伊。苍靡此时正屈膝斜倚在室内仅有的一张低矮的竹榻上，身旁放着一个檀木盒子，一手支颐，一手摊着一张字条，自她进门便一只观察着她的神情。
沈似烟双手拢在腰系，躬身向榻上的苍靡行了礼，直起身子看到立在床榻旁身形娇小的白鹤向她伸了伸细长的脖子。不待沈似烟说话，榻上的苍靡说道：“蓟现命鹤染给我送了封信。”说完将写有“夭婼已至！”的字条卷好，塞入挂在白鹤踝上的竹筒，鹤染跳上窗棂扬翅而去。苍靡目送鹤染离去后，换了个姿势坐在竹榻上，指了指地上的蒲团示意沈似烟坐下。凝视着跪坐在面前的沈似烟良久后，修长的手指扣上了沈似烟的脉腕，片刻后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沉声说道：“果然她的病痛一同度给了你。”
审视着低头不语的沈似烟，苍靡轻声说道：“薷伊是倾城山天赋最高的女子，莫说是女子，即便是男子也没有比她更通透的，或许每月一次的折磨是天赋的代价。”
收回扣在沈似烟脉腕上的手，沉声问道“你可知每个残月都有可毙命？”
“我知道。”沈似烟的回答平静如水。
苍靡点点头，望着沈似烟的眼睛沉思片刻说道：“梨林深处又一眼地泉，可与倾城山九尺冥潭相较。虽说寒泉可缓解焦渠症裂髓之痛，积寒沉入心脉却如同饮鸩止渴。”说着将身边的檀木盒递给沈似烟。
沈似烟掀开檀木盒的盖子，木盒里放置一把素屏竹扇，原本碧绿的扇骨已呈现伽罗色，有些翻黄的扇面上一抹胭脂绯红娇艳。
“薷伊素来喜欢执扇障面，上面的胭脂是她无意沾上，你的扇子呢？”苍靡的声音中带着久远宠溺。
沈似烟茫然的看着盒中的素屏竹扇，蓦然想起那日燕王怒意勃发的将燕令从扇上扯下塞入她的手中……扇子仍在燕宫……
再次扬起头，墨瞳迎上垂目瞧着她苍靡，眼中带着彻骨的绝望说道：“我并不感激母亲将命度给我，或许这是她唯一可以解脱的方式。”
苍靡眼中闪过瞬间的狠戾，继而立刻柔和下来，唇畔带着笑意，专注的看着挂在墙上的画像缓缓说道：“薷伊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但这就是宿命。”
沈似烟注视着面前的男子，忽然开口说道：“为了母亲，放弃翁主之位，甘愿守着林中的地泉等待。母亲已经不在了，大人无需照顾夭婼，就让夭婼自生自灭吧！”声音里的无限哀伤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苍靡。
苍靡依旧微笑着，眼睛从始至终不曾离开墙上的画像，却并没有接下沈似烟的话。
“她只是犯了大忌，为自己了占卦。占出了过程，却没有结果。灵慧的女子无论何时都是灵慧的。”
言到此时，苍靡脸上满是着骄傲的神采，继续说道。
“当年她是越国的大祭司，随军出征占出大败。我和蓟现都劝她回倾城山，她却没有，仅是换下了大祭司的一身红裳。结果，被你突营的父亲当作被俘的平民带走了。她那样的容貌，是男子都会动心的。”话到最后竟带着丝丝悲凉。
苍靡转过头，直视着沈似烟的眼睛，像是轻声安抚：“不要怪你的母亲，这是宿命！”
忽然，竹堂外传来一声尖利的鹤鸣，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刚刚离开的鹤染。斜倚在竹榻上的苍靡望向窗外，站了起来，抖开衣裳细碎的褶皱向外走去。沈似烟随苍靡身后步出竹堂。
踩着竹堂外通往树林深出的椭圆石板路，一只与鹤染身形接近的通身灰羽的鹤站在一棵梨树下梳理羽毛，腿上绑着一个锦袋。
沈似烟一愣，低低唤出灰鹤的名字：“灵羽？”
苍靡好像不曾察觉沈似烟的惊讶，矮身将鹤腿上的锦袋取下，两颗红豆大小的木珠落入他的掌心，莹润如玉散出若有似无的香气。
“这是……却尘珠？”沈似烟不确定的看着苍靡手中的木珠问道。
“我要离开一阵。”苍靡将其中一颗木珠递给沈似烟，“这颗却尘珠万不可像苓姝草那般随意丢弃，需时时藏在身上，终有一日你会用到它。”
见沈似烟柔顺的点点头，苍靡向林外走去，沈似烟紧跟上几步问道：“现在就走吗？”
苍靡一边走一边说：“竹堂后院可生火煮饭，石瓮里的鱼是留给灵羽的，它明日会返回倾城山。林外的瘴气十日后会消散，入林的时候服下的丹药，三个月内不可再用。”说到这里蓦然驻足，转身凝视沈似烟。
“夭婼，无论发生什么事，十日内都不要服下第二颗丹药破瘴气外出，好吗？”
沈似烟被苍靡带着恳求的凝视惊呆了，面对苍靡的请求嗫嚅道：“我……答应你！瘴气散去前，无论如何不出去。”
苍靡专注的看着沈似烟的眼睛，近乎哀伤的低喃：“薷伊一项不守承诺，希望你不会。”
沈似烟茫然跟在苍靡身后，很难将眼前的颀长背影与传闻中处事潇洒的苍靡公子联系在一起，时间像是消磨掉了他原有的一切。将林中的行走规律逐一告诉沈似烟，二人已行至瘴气笼罩的林口，一匹枣红色的马等候在林外，沈似烟目送苍靡策马消失，便循着原路返回。
通往竹堂的椭圆石板路近在眼前，震天喊声一浪接着一浪，仔细分辨只有三字：“沈似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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