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平和温婉,化去些许历代血洗兵刃的世家战场以外的戾气。严苛的父亲总是在母亲微笑注视下折戟沉沙。
与母亲的日子总是顽皮无拘。
天不假年,母亲带着一贯的微笑离去,将军府的欢乐也随着棺木深埋黄土。
叛乱给了父亲逃避痛苦孤寂的理由。一场历时两年的战争结束后,凯旋的父亲带回一名青衣女子,白色的梨花襟扣分外精致,却总是将容貌掩在翠竹绢扇后。父亲的笑容也随之苏醒。
与她同时安置在烟水阁的,除了倚墙而立的藏书外,还有那些看似朴实无华的起居用具。入夜后,除父亲外绝不允许旁人踏入烟水阁的规矩,也给她的来历罩上神秘的面纱。
沈融从不唤她母亲,却在窥见绢扇后妩媚惑人的面容后明白了父亲的转变。
不同于母亲的柔和,淡漠的态度使沈融无时不在自食闹剧。
而当所有把戏被父亲发现时,冷冽瞟来的神色和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总能让父亲放弃对他惩罚的念头。
不久,妹妹降生,父亲欣喜若狂,取名似烟,纪念他与“母亲”初次相见的浅山烟雨。
然而,除却疏离淡漠的眼瞳外,没有继承下几分惑人容貌的妹妹在三岁时突发怪病。
云京的大夫束手无策,铁血的父亲焦虑万分。
而他从未见身为妹妹母亲的女子,对此有过任何情绪,依然每日正午十分望着天上的飞鸟出神……一切就像都在意料之中。
终于,一个平和的夜晚,他躲在烟水阁外,看着一把白绢扇遮住惊世容颜的女子,将绾着发髻的白玉梨花步摇,轻轻塞入仅走过五年尘世的幼女手中,漠然的看着仆役合上棺盖。所有的神情都被绢扇掩得密不透风,唯见一双毫无波澜的黑眸。
当夜,一身战甲的父亲披着风霜急奔而归,阁中小小的棺木使战胜而归的男人悲恸欲绝。
“命中自有定数!”是“母亲”生前对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换来的是父亲赤红双眼的烈焰般怒视,平静而惑人的笑容也是留给父亲最后的纪念。
那晚,也是他唯一一次唤她“母亲。”
“有一天,沈似烟带着白玉梨花步摇来,拜托你照顾她。”沈融呆呆的看着雪颜乌发、红裳广袖的女子对他深行大礼。
第二日清晨,随着侍女的惊叫,母亲如熟睡般离开人世。父亲神情呆滞注视着仍泛着细腻光泽的如玉容颜。
灵堂,一张信笺代替妹妹躺在棺内。署名“蓟现”的落款给父亲早已灰败的面容添上一抹惨白。
“封烟水阁!”父亲疲惫的交代总管谢程。
“小姐和夫人的后事……”
“空棺入土。”
满池荷叶褪去娇嫩的碧色,微风带着残留的荷香袭来,蓝色的月光映射,香气都透着份午夜的霜色。
被唤醒的仆役在谢程的指挥下小心翼翼的将烟水阁内的器皿移入后面赏月的荷露堂,清扫内殿的侍女借着换水的机会偷偷瞟向坐在池塘边的青衣少女。
沈融坐在池边的竹椅上,借着烛火注视着专注翻阅烟水阁古籍的沈似烟,低垂的长睫遮下疏离的眼,几缕随风轻扬的发丝划过苍白细嫩的脸。
回想初见时的惊诧,和一柱香后使唤的像个傻瓜,仅凭一句:“我住后面的荷露堂,母亲的器具都搬过去,给你一个时辰打扫布置。”
淡然的表情,清寒的声音,问都不曾问过身份,便将在青州见过几面的少女认作妹妹,或许过于草率。
“你究竟是谁?”
泰然扬起的眼瞳,与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让沈融惊觉已将心中所想宣出于口。
“竟高估了你,还是那么呆。”
沈融涨红了脸,看着面前戏谑素净的脸:“我……”
“恼羞成怒了?” 话语中带着份嘲弄。
沈似烟莞尔,看着说不出话的沈融:“还没有问出我是谁,就说不出话了?”
见沈融闷闷的不吭声,接着说道:“我哥哥在九岁的时候和青侯在掬客堂前打架,青侯伤了腿,我哥哥被他划伤了胸口。”
沈融一怔,儿时少数和慕沉风打架到两败俱伤的片段划过脑海。
“青州时,你已经认出我?”不可思议的表情急速跃上棱角分明的脸。
沈似烟重新拿起古籍,嘴角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认了你,割他半年肉,我会自责!”
瞟到沈融难以置信的表情,沈似烟将视线重新落到泛黄的古籍上。
不久,荷露堂收拾完毕,沈似烟对垂首立在门侧的谢程报以浅笑,缓步进入。
久未有人踏入的荷露堂,寂静阴寒。透窗而入的青白月光与垂地曳立的素白纱幔更添几分幽冥寒意。
内室,母亲留下的古籍齐整的摆放在倚墙而立的乌木架上,白鹤犀角灯、羊脂玉镇纸均置于窗边鸡翅木的书案上。一应摆设按照原样由烟水阁移入。
沈融略有些不适的看着青色的背影,不能理解沈似烟居住在曾经是她停尸之所的举动。面对一墙曾偷翻过的晦涩不辩古籍,硬朗坚毅的脸抹上一色复杂。
“这些年,如何过的?”低沉的声音响起。
“活着过的。”疏离的声音回答。
“……”
沈融注视着沈似烟素手轻拂母亲留下的遗物片刻:“早些歇了,有事尽管交给谢叔。”
谢程尾随沈融走出荷露堂:“少爷,可要……”
“不必!”沈融顿了顿,看着谢程:“也好……”
沈似烟幽居荷露堂后,每日侍女定时清扫院落,打点饮食,依然延续入夜任何人不许入内的规矩,唯一可与沈似烟朝夕相处的只有随她而来的白马破云。
将军府静寂一如往常,总管谢程秉持着府内事下人不准妄言的家规,遏制府内之事外传,一切倒也风平浪静。
沈融偶有探望,沈似烟多半摇着翠竹绢扇陪沈融饮一盏茶,对于十年间的生活几乎避而不谈,面对沈融的询问,总是一幅了然于胸的笑容几句带过。
谢程带来返回的信鸽,沈融抽出管芯后递给谢程:“念!”
“旧患未侍,王命登云!遣人以禀,面询!”
谢程看着放飞信鸽后不语的沈融:“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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