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骤然变冷。城市的阳光像是突然被冷风吹走了一样。天空乌压压的盖着那些高大建筑物的玻璃幕墙上,街头人流稀少,狂风中偶尔有几个带着帽子蜷抱着身子匆忙走过的行人。“下雪吧,下雪吧。”莫离有些烦躁地想。屋子里暖气打得不高,窗户也没有关好,一阵冷得出奇的风吹了进来,她冷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放下了那些厚厚的文件,她走到空调前去调温度。空调已经旧了,所以用起来总是有噪音,有时候空调发出的噪音比寒冷的天气更惹人烦。
想一想也该旧了,空调也是当年她在市场淘出来的。一晃眼五年的时间就像流水一样地过去了,很多东西并没有随着时间匆匆流去而被淡忘。
那年冬天,张恩俊居然在KTV的十楼跳楼自杀,莫离亲眼目睹了那惨烈的一面,她始终不清楚为什么,张恩俊为什么毅然决然地选择自杀。那年的整个冬天,她都是在莫大的恐慌中度过,所有人都把责备的目光投向她,后来她因为这件事连大学都没读成。这些年,父母辛苦打理的家业,可是好景不长,公司面临的危机比自己心里的恶梦更加棘手。
朱经理在门外敲着门,他走进来,声音也是疲惫不堪:“莫离,对不起。”
她的心直直地坠下去,坠进望不见底的深渊里,背心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她扶着桌子,心里也一阵阵地发虚。朱经理带着哭腔说,“我……还是没能找到莫总的下落,真的很遗憾。”
她的手心里也都是湿濡濡的汗,明明是这么寒冷的天气,手里居然会出汗,她苦笑着:“我父亲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吗?他到底是出了国还是死了?或者真像李洁所说的,他只是离开……”
“真的很抱歉,莫总走的时候什么话也没留下,可能是……。”
“可能是什么?”莫离不想问出口,可是理智在促使她必须了解父亲的下落。
“可能出国,也可能已经不在人世。”朱经理的声音轻轻的,就好像再真空中慢慢坠落到无敌的黑洞一样。
“他真的会死?”莫离强忍着心痛没哭出来。
“更可能是自杀,以我对莫总的了解,万不得已他不会丢下你,所以我认为莫总死的可能性比生的可能性大。莫小姐,我劝你一句,公司还是清盘吧,不然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朱经理的声音中透着疲乏与悲哀:“我跟了莫总黎总这么多年了,毕业就开始跟着他们,这些年创业的辛酸才打下的基业。是我没有本事没有办法……我救不了莫总……我连他最后的基业都保不住……”
“朱经理,你别自责。”她的声音也是乏到了极点,“公司的事情不怪你,只要没有见到我父亲的尸体,那他就是还活着,现在主要是找到他的下落。”
背心里渗着汗冷,衣服贴在身上,冷得令她打了个寒噤。明明暖气开得很高,为什么还是这样的冷。她伏在沙发上,冰凉的眼泪贴着她的脸滑下,母亲刚刚去世,现在公司又面临被人分割的危机,这么多年的辛苦创业,居然一瞬间就毁于一旦。
一阵风将窗外的榕树叶吹得哗哗响,莫离抬了抬腿,这才感觉酸酸的麻意也正顺着腿爬上来,她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那一叶一叶摇晃的小身影。
莫离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窗外下起了雪,顺着玻璃窗纷纷扬扬,她伸出手下意识地去触摸玻璃窗上的雪花。视线停留在她指上那枚戒指,钻石在纷扬的雪花中黯然失了颜色,毕竟是假的钻石,她却戴了五年,以为情比坚贞,可是五年的孤苦守候,换来的却是不知道他在何处。他在哪里,等了他那么多年都没有音讯。柳毅,她现在真的很需要他。莫离心里一遍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那一年的冬天,柳毅放弃了在安庆学习,他选择出国。出国之前,他把这枚假的戒指带戴到她手上,告诉她说,“莫离,忘记张恩俊的事,什么也不要想,好好做自己。等我回来。”
“柳毅,你会回来的吗?你一定会回来的吗?”莫离搂着他的腰问,像孩子一样,问着傻傻的问题。
柳毅把手伸到头顶起誓说,“我柳毅一定会回来娶莫离,有戒指为证。”
她张开手,纤细的手指上戒指已经没有五年前刚戴上时的光泽,常年的水洗浸泡打磨已经黯然失色。戴了五年!也等了他五年,五年的时间她几乎没有收到他从国外寄回来的一封信,没有接到他的一个短信一个电话。钻石是自然界中最坚硬的物质,用它来象征着爱情,再贴近不过了。戒指天生就是男人给女人的承诺,戴上了戒指就表示这一辈子已经套牢了彼此。人就是这样,用钻戒来当谎言,用钻戒编制的谎言似乎更可信。人真是蠢!明知道人是世上最不可捉清的东西,还希图用些表面形式来证实。她用力褪下戒指,打开窗子,她喃喃自语,“柳毅,五年了,你在哪里?五年前许下的诺言真的可信吗?你会回来吗?”风一吹来,她不小心轻轻一松手,那点闪亮就无声无息地坠了下去。她伏在窗台上望着,小黑点随着雪花一起落了下去,那点越来越小,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就好像它已经融化再也找不回来了。
下午李秋水打电话过来说,“莫离,柳毅回国了。”
就好像是天意,是命运有意的安排。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真的就出现了。
“真的吗?”莫离喜而泣急。
“同学群里都传开了,柳毅已经是美国某集团公司安庆分公司的CEO,还有一个多小时他的飞机就到上海国际机场,当然我们不用去上海接机,我们就去天柱山机场等他回来。”李秋水说得十分兴奋。
“好。”李秋水的电话一挂断,莫离扔了电话就到柜子边去找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对着镜子涂抹着妆容,越是紧张,妆画得越发难看,最后还是决定不化妆去接他。她想起了刚刚掉落的戒指,于是赶紧下楼去找,地面是厚厚的一片雪,戒指被深深地埋进了雪里面,莫离在雪地里找了很久,终究是找不到。
一路上,她的手紧握成拳头祈祷着。戒指丢了,手指轻轻的,心里却沉了起来。她幻想着和柳毅见面的情景,她仿佛能看到柳毅走出机场的那一刻,是笑着过来抱住她,然后说,“我回来了。”又或者他们什么也不要说,彼此相视凝望,直到天老地荒。
机场的人很多,李秋水在人群里跳来跳去,高举着写有柳毅的字牌。
远远地看到那个男人从人群里走出来,带着墨镜的柳毅,就是他。莫离的心里像打鼓似地涌动。她看着他,兴奋的以为他会看到李秋水高举起的字牌然后朝她们走过来。可是,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是那么的不尽人意,甚至是夹着无数悲伤和失望的。他的身边扑上去一个女人,他们是那么暧昧地呢喃着什么,那么欢快地轻吻。
“莫离……”李秋水举起的字牌慢慢滑落下来,看着莫离已经变色的脸,她很歉意地低下了头。这样一幕,并不是她想要让莫离看到的。
柳毅在美国有了女人。莫离用眼睛看清了事实,也看到了真相。她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个曾经被柳毅套上戒指的第二个手指。戒指已经丢了,那个印痕似乎还在。心是痛的,眼泪却流不出来。她多么庆幸那枚戒指已经丢了,五年的时间,终究是在一场无尽的梦幻里找到了尽头,终于结束了。
“对不起。莫离对不起……”李秋水一遍一遍地向莫离道歉,“我也不知道柳毅在美国有了女人,我以为……我以为他也在等你。”
“这个……跟你没有关系,是我和柳毅之间的事情。”
“我真的没想到柳毅居然是负心汉,莫离,我们去找柳毅问个清楚。”
“不用去了,他肯定已经忘记我了,一定是忘记了我,毕竟……毕竟五年了,他忘记了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莫离……”李秋水气得哭了起来,“你为柳毅付出得太多了,当年张恩俊一死,他就选择离开安庆,离开你。现在也是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居然厚着脸皮带一个女人回来,他根本就不配你。”
莫离苦涩地笑了笑,李秋水不服气,她拨通了柳毅的电话,然后将手机塞到莫离的手上,莫离缓缓地将手机靠近耳朵边:“您好,我是柳毅。”电话那头柳毅超级磁性的声音像麻醉剂,使得她沉迷于和柳毅在一起的高中生活的回忆里。突然间那头一个女人的声音通过长长的无线信号传了过来。莫离紧抿着嘴唇暗嘲自己是在作践她自己。那个女人似乎抢夺过了柳毅的电话,说了一句,“谁啊。”就扔到了一边。
这里是十楼,就如当年张恩俊跳下去的那个高度一样。底下是繁华的商业区,人头攒动,就像海一样,地面铺上了白皑皑的一层雪,没有底,也没有声音。庆幸,安庆的雪下得还不是很大,她在想,要是她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就没有痛苦和绝望。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冬季的风像一双冷冰冰的手伸过来,包住了她的脸,她透不过气来,正因为这种透不过气的难受,她才觉得自己还活着,活得那么清醒。她往前倾了倾。底下的海更近了,沉沉地诱惑着她,眼泪止不住落下,她闭上眼睛喃喃喊,“爸爸,你在哪?公司不要了吗?女儿也不要了吗?”
她知道,从今以后自己再也没有哭泣的权力,她已经是一个人。从今以后,一切的软弱,一切的眼泪都只可以往心里咽。再也没有人来为她遮风挡雨,也没有人可以让她糊涂的等待糊涂的去爱,她只是一个人而已。她要振作起来,告诉自己此时只有投身于工作才能忘记所有的痛,忘记她母亲的骤然离世,忘记她父亲的不知所踪,忘记她等了五年的柳毅的背叛,她要全身心投入工作里面,她要把父亲丢弃的家业重振起来。她根本没有资格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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