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夏日的鸣虫也渐渐衰弱下去,拉长的颤音更添了一分萧瑟之感。 ( . )
丁瑶身披着一条厚厚的大氅,将脑袋缩在毛绒绒的领子里,略显厚重的衣服显得她身量都瘦弱了不少,她站在御花园中一棵海棠花前,海棠花期已过,现在就连那小巧玲珑的果子都干瘪了下去。
丁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对着这株枯败凋零的植物出神,有凉风吹过,吹得丁瑶脸色发白。
“自今意思与谁说,一片春心付海棠。”陈云翔从丁瑶身后走上前,笑着问道:“瑶儿可是有什么心事?”
丁瑶被突如其来的陈云翔吓了一跳,她匆忙转身却看到陈云翔透着狡黠的笑意。
丁瑶愣了一愣,这种表情在陈云翔身上太难见到,所以此时冷不丁地看到,就好像看到了十几岁的他一样。
身子不便,丁瑶只略略向陈云翔低了低头,她答道:“也不知是不是身子重了的缘故,近几日臣妾总是伤春悲秋地,刚才想出宫溜达溜达,不知不觉来到这御花园,看到曾经满园的桃红柳绿不知不觉谢了一大半,就觉得有些伤心。”
陈云翔闻言走到丁瑶身边,跟她并肩看向面前这株光秃秃的海棠:“荼蘼花事已尽,这海棠虽美倒也不能免俗,花开花落乃是这世间不可动摇的规律,瑶儿又何须为此事挂怀?”
“陛下,这道理臣妾也知道啊,只是……”丁瑶轻轻一笑:“我也不过是普罗大众中最平庸的一个人,自然要为这些庸庸碌碌之事烦恼,可能还是太闲了吧。”丁瑶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另起话头道:“陛下怎么也出现在这御花园里?”
“朕本想去如烟楼寻你,宫人告诉朕你去了御花园,朕便来了。”
“原来是这样,怎么,今天不忙吗?”
听到丁瑶问这个,陈云翔的眼底浮现出一种厌烦与不屑地神色:“哼,翻来覆去不就是那些事?当真无趣到极点。”
两个人正东拉西扯的聊些不相干的东西,忽然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少年音传来:“儿臣拜见父皇,见过贤妃娘娘。”
两人具是一惊,循着声音望去,见到来人竟是十皇子。
丁瑶喜上眉梢,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有多高兴。
她连忙走过去,却又在碰到陈世彦之前停住脚步,她矜持地虚抬了一下手,说道:“十皇子不必多礼。”
是了,在陈云翔面前,断不可对十皇子陈世彦如此亲近。
丁瑶很想摸摸他是不是越发高壮结实了,也很想好好看看他模样变了没有,可是陈云翔在一边站着,她只能隔着一段合适的距离,仔细看看陈世彦罢了。
陈世彦直起腰,尽管来到皇宫中之后他也见过几次陈云翔,但那基本都是在酒宴、祭天仪式上看见的,从没如此近距离地与当今圣上相处过,所以,今天忽然在这御花园中相遇,陈世彦心中还是不免会忐忑。
十皇子很是紧张,他不敢直视陈云翔的眼睛,只能略微低着头,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陈云翔也看出了十皇子的紧张,他瞟了眼陈世彦紧握着的双拳,笑了声道:“怎么?怕朕吃了你吗?抬起眼睛看着朕。”在丁瑶听来,陈云翔的声音已经分外柔和了,她甚至有些惊讶,没想到陈云翔对十皇子的态度竟然是如此温和。
可是,相同的话听在陈世彦的耳中,就不一样了。在他听来,陈云翔的话语中还是充满着威严,让他忍不住颤了一下。
虽然如此,他还是抬起眼睛正视了陈云翔。
令陈世彦惊讶的是,这个父皇比自己想象中年轻很多,也不像从前传说那般看起来懦弱又昏庸,相反,陈世彦觉得陈云翔看向他的眼睛带着能穿透一切虚伪的犀利,但是,犀利中又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陈世彦不懂,是不是所谓父亲的眼神就应该是这样,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前看不起的当今圣上,在这一瞬间的对视中改变了他的想法。
陈世彦凭借着自己为数不多的阅历觉得,陈云翔不像别人、甚至曹太妃等人说的那样不堪。
陈云翔见十皇子抬起了头,但是眼神还略显怔忪,仿佛神游天外一般,想了想他拍了他的肩膀几下,就好像在鼓励他一样,说道:“朕听人说你每天都在勤学苦练,想来功夫必定长进不少。最近在练什么?”
陈世彦闻言,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父皇,儿臣近来在练习清心剑法。”
“哦?”陈云翔像是被勾起了兴趣,饶有兴致地问道:“清心剑法讲求摒除杂念,不像其他剑法一般要求出招的快、准、狠,是一套修身养性的剑法,你现在练为时尚早吧?”
陈世彦听完这些话,不仅没有陈云翔想象中无措或者尴尬,相反,好像终于将话题引向了他自己擅长的部分一样,他的眼神中一瞬间迸发出了一种光彩,接着便滔滔不绝的讲开了:“回父皇,儿臣之前练的剑法是鹤唳十二诀,想必父皇也知道,那套剑法的精华便在于一个‘快’字。”
陈云翔认可似的点了点头,这套名叫鹤唳十二诀的剑法丁瑶也略有耳闻,她还是容若湘的时候读过此类的书籍,相传这套剑法就是区分高手与平庸之辈的关键。
鹤唳十二诀只有极其普通的十二招剑法,粗看之下如小儿画本,像是糊弄没有武学根基的人用的东西,但是真正的高手却能发现那简单剑招之下暗藏着环环相扣的玄机。
具体的丁瑶也不清楚,但她记得书中写到:此剑招由武学根基深厚之人使出,便如白鹤亮翅、鹤唳空山,身法翻飞快如闪电,剑气可于周身环绕无一处漏洞。
丁瑶回忆着书中的描写,忽然想起中秋节那次,陈云翔在通月阁上翩然若惊鸿的身影,那套功法会不会就是鹤唳十二诀呢?
陈世彦继续说道:“这套剑法虽然攻势迅猛,但是防御力其实是偏弱的,再加上欲达成功法上所要求的速度,练剑时便不由自主地心浮气躁,而一旦练成就更是无法静下心来。儿臣觉得如此下去必然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想着不如先将那鹤唳十二诀放一放,练一套能平心静气的。”
听完陈世彦的回答,陈云翔久久不语,十皇子这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刚刚自己可能有些忘形了,毕竟这是从小就对自己漠不关心的父皇,当今圣上。而自己却颇有些卖弄地在他面前讲了这许多……
想到这,陈世彦不安地瞟了丁瑶一眼,却只看到丁瑶在冲他温和地笑。
陈云翔就是在这时又突然开口了:“清心剑法练到第几重了?”
“回父皇,第三重了。”
“好,既然这样你基本的应该都知道了,不如跟朕过几招,朕也好指点你一二,免得你一个人走了岔路也不知道。”
这一番话差点将陈世彦惊呆了,他支吾了一下,下意识地又看了丁瑶一眼,后者冲他点了点头。
陈世彦稍稍安下心,冲着陈云翔一拱手,一板一眼道:“父皇,儿臣多有得罪了。”说罢将手搭在了腰间佩剑上。
陈云翔则四处看了看伸手折下一截干枯的海棠树枝:“点到为止。”
四目相接的瞬间便是剑出鞘的时候。
丁瑶自觉地站得远远地,以防两个人的误伤,她撑着后腰观看着两个人的过招。
只见陈世彦提一柄磨损严重的剑,陈云翔持一根脆弱的枯枝,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器,但是依旧一招一式都分外好看。
清心剑法剑招柔和,速度也不快,丁瑶可以看得很清楚。她看得到陈世彦是如何将剑斜着上挑,挑出一个刁钻的角度,也看得到陈云翔是怎样在剑尖儿迫近喉管时用一根树枝四两拨千斤。
两个人的切磋可以说得上是漫不经心,全然没有金石相击的刺耳乒乓声,但丁瑶却在其中看到了一种寸步不让的固执和抽刀断水般的坚韧。
两人过招几十次,节奏却突然加快,只见陈云翔身形变换,一时间衣袂翻飞,丁瑶几乎要看到重影,他手中的枯枝更是被他舞出了破空之声,一瞬间安静祥和的御花园都多了股肃然之气。
陈云翔步步紧逼,陈世彦渐渐也感到吃力,他开始左支右绌起来,气息也不似刚刚那般平稳。
终于,只听“呛啷”一声,陈世彦手中的剑竟然被陈云翔一截枯枝给逼落了。
陈世彦盯着那截抵在自己胸前的枯枝,愣怔了一会儿,脑海中仿佛自动将陈云翔刚刚的动作演练了一遍。
半晌,他将自己拉回现实,看向陈云翔的眼中更多了一丝敬畏:“父皇,您后来使的也是鹤唳十二诀吗?”
“你说呢?”陈云翔扔掉树枝,负手看向天边:“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如果以‘快’著称的功法都让你觉得不过尔尔,那需要换的不是功法,而是你的想法。”
陈世彦仔细琢磨了这番话,又回忆刚刚过招之时他所感受到的那股力量。确实,同样的一套剑法,在陈云翔手上与在自己手上的差距实在太过明显。有如之前陈云翔使的清心剑法,绵里藏针却又厚积薄发,即使是一套修心剑法,一经他手竟也爆发出不小的威力。再看后来的鹤唳十二诀,那差距就可算是天差地别,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刚刚侃侃而谈的弱点,反而剑气密不透风地向他砸来,而他根本找不到一丝破绽。
想到这,陈世彦心思激动地起伏了几下,他喜形于色地连忙道:“多谢父皇指点。”
陈云翔点了点头,说道:“没事了就到别处溜达吧。”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丁瑶一眼。陈世彦自然明白陈云翔的意思,恭敬答道:“是父皇,儿臣告退。”
说完,十皇子便离开了。
丁瑶来到陈云翔身边,问道:“陛下觉得十皇子如何?”
“还不错,很有悟性。”陈云翔认真地分析道:“而且在武学上颇有天赋,只是年纪还小,有些急于求成。”
听到陈云翔如此认真地回答,心想陈云翔竟然是真的想要指点十皇子,不禁有些开心,陈云翔自然也发现了她的这点心思,便想着:不如趁此时再加一把火。
于是他又道:“刚刚朕看他那把剑有些旧了,待会赏他把新的,雍章宫里那把降尘就不错,予他练功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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