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笙掐着猫爪一算,她做猫,也有月余。
一个月,她数着天上的星星,都有漫漫长夜,已经过了很多年的错觉。
原来猫的时间,也很难熬。
这一天是林宝笙产检的日子。
几乎从她在飞机事故中昏迷开始,每一天都似产检胜似产检,她怀的孩子本就月份偏大,又是双子,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怕出了什么差池母子不保。
就像白乾白大夫说的那句,意外格外的厚爱那些本就是危险体质的人。
嗯,她就是完美的危险体质。
毫无意识的那段时间,林宝笙后来听婆婆说了,有二十多天。
她乖顺的伏在婆婆白姝眉的膝盖上,任由婆婆十指纤纤的抚弄着她身上的毛。
然后一声叹息多过一声叹息,婆婆怅然的说:“小笙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披上我送给她的嫁衣,风光的嫁进来,这一天,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林宝笙越听,猫身越是颤抖的厉害,她好想告诉婆婆,她现在就能穿上婚纱嫁给阿卿,只要阿卿不嫌弃他的新娘变成了月饼那只白猫。
可张嘴发出的声音,却是一声凄凉过一声的猫叫。
然后,她就哭了。
那可恶的白胡子老头说什么,她与阿卿要经历几世的磨难才能功德圆满,长相厮守。
只不过前几世是阿卿替她承受了所有的苦难折磨,这一世不管她愿意与否,都该由她来承受。
她没有不愿意,相反如果能因为她而让阿卿平安幸福,她怎样都甘之如饴。
她都已经做好牺牲所有的准备,是死是活,过了这一世,下一世她们还能在一起,还会美满和幸福。
可是偏偏没有想到,她竟然灵魂寄宿在了月饼的身上。
你让她一个如花似玉大美人秒变成一只肥猫,有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啊喂?
连带着她的记忆都没有改变,她人心猫身,每天过得都是煎熬。
就不说别的了,那天天的猫粮和鱼罐头就够她想哭的,她最喜欢小羊排和肉骨头诶……
最初的最初,她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豆腐块上,免得受这样的折磨,身心都是种煎熬。
但……丈夫女儿,婆婆妈妈,多看一猫眼,心中就是多十分的不舍。
譬如说现在,老男人要出国去俄罗斯出差,听他说要走半个多月,她立即就蔫了。
黎晏卿是对着卧室大床上躺着无意识的林宝笙说的。
是月饼也是林宝笙,安静乖巧的伏在他的脚边听他低低絮语。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有,黎晏卿不在家的时候,林宝笙就跟在婆婆白姝眉和女儿的身边,等黎晏卿回来,她就寸步不离的跟在男人和女儿的身边。
最初,男人的情绪低落而悲伤,并不理跟在他脚边随着他而动的月饼。
那感觉看在林宝笙眼中感同身受,仿佛世界都塌了,生无可恋。
本来当初决定养猫,黎晏卿就是因为看中猫比狗的寿命长,有九条命,陪伴他的时间可以长一些。
其实无论养什么,都是一样,死亡的痛苦会轮回,只不过轮回的时间长一些还是短一些。
他喜欢的是狗,是那只老死的白色小狐狸犬,在夕阳下给他带来一朵花的白色小狐狸犬。
所以最先开始他对月饼并不多亲近,一度扔在别墅中几天不回去看都不想,而月饼变得粘他的开始,他都一点感觉没有。
林宝笙想要跟着老男人一起去出差,又放心不下女儿和床上躺着的大肚子的自己,但做猫以后超强的第六感,让她这次使出浑身解数,无论如何都得跟着。
因为她的感觉强烈,这一趟境外之行,算是凶多吉少困难重重。
她能预知到床上的自己会顺利产下两个孩子,这是白胡子老头告诉她,向她的保证,不然她也不会同意寄宿到月饼的身上去守护阿卿和孩子。
只是如果说的更自私一些,她心中的位置,阿卿是第一位,孩子和家人才是第二位往后 面的排。
黎晏卿在林宝笙心中的位置任谁都无法撼动,他是她的命,动一点都会让她鲜血淋漓,肝肠寸断。
老男人与床上昏迷的她说完想念的情话后,给她整理了颊边的发丝,拿水润湿了她干涸苍白的唇,掖了掖她身上的被子。
深情凝视很久很久,才要起身离开去书房。
他们都希望,在爱情亲情熟悉的环境中,昏迷不醒的她能够创造奇迹的醒过来。
林宝笙还沉浸在他的深情中,却也分神时刻的注意着老男人的动作,他只要动一下,她就立刻全身戒备,鸳鸯猫眼一动也不动的盯着他。
就怕一个没看见,他就消失不见。
有很久,她难捱无眠的夜晚,她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总会梦到她就眨了一下眼睛,或者是回了一次身,他就消失的不见,再也找不到。
这比她做猫还要恐怖。
黎晏卿没看他脚边的白猫,大步走出去。
林宝笙亦步亦趋的跟在男人的身后,趁关上门的瞬间,从门缝身姿敏捷的蹿进去,然后找到书桌的角落,一个距离老男人很近却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安静的趴好。
做猫后她身上的各样感官功能都被无限的放大,她的身手矫捷迅速,她的触觉灵敏,她的未卜先知能力比她做女人时的第六感还要准确。
黎晏卿靠在椅子上并没有什么动作,他没看文件,也没处理什么公务,更没有像以前那样开视频会议下达各种指令。
就是那样的静静靠在椅背上,头低垂到一个非常自然的弧度,屋子里没有开灯,只书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台灯。
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中,斑驳的影子投落到他的身上,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但空气中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气息,就如同他身上的薄荷烟草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之上。
那样的让她窒息。
“喵,喵……”
林宝笙尝试着喊了两声寻求自己的存在感,空间有点太寂静,静的仿佛感受不到他们两个人的存在。
可能是她的喊声太过微弱,也可能是她的存在感太低,她的喊声并没有引起男人的注意。
黎晏卿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生意一直都没有几个发小的参与,但几个发小的父亲都是他父亲黎钰的部下,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涵盖包括了几乎全世界七大洲五大洋的规模。
只要他想知道,消息出来的第一时间,不管是人为放出的消息,还是秘密的遮掩住,他都能最快的知道。
黎晏卿也知道父亲黎钰同俄罗斯的黑道有旧怨旧仇,几十年前段泽西的第一次复仇,就是联合的俄罗斯黑/道教父,对黎钰前后夹击,差点害死黎钰。
这一次,段泽西引他去俄罗斯,什么打算,他不用想都知道。
几十年前黎钰是怎么在俄罗斯玩完的,几十年后,相同的经历,还要在他身上重新上演。
黎晏卿是真的不想去,现在的他一点的冒险都不敢,能做一个平凡人,他绝对不贪恋现在的翻云覆雨。
将一切都玩/弄于鼓掌中,也同样是将他的一切都控制在一起。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并不好坐。
去,还是不去,都有他的顾虑。
他害怕,去了就回不来,怕他一走,就会有人对阿笙母子不利,秦淮安是一定要跟着他去俄罗斯,这批货涉及的数目和关系重大,多一份力量,就多一点的安全可能。
而这一次一看就是冲着黎家黎钰去的,稍有差池,玩完的是他的父亲,是他的家族。
所以去,他生还未知,阿笙母子的安全也未知。
他不去,父亲与黎家的未来都是未知的。
一方面是他要守护的爱情家人,一方面也是他要守护的亲情家人,哪一方面他都没办法放弃舍掉。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林宝笙感觉振动的力气大的都要冲出那薄薄的一层外壳。
不好的预感再次强烈的席卷全身,让她身上的白毛都微微的竖起。
一波振动未平,一波又强烈的袭来,吓得林宝笙站了起来,弓紧了身子,惊恐的看着桌上一动一动的手机。
那对林宝笙来说,已经是会爆炸的炸弹一般。
黎晏卿从阴影中倾身去触碰手机,他大力的握住,嗡嗡声变得闷闷的,小了许多,等了三四秒,才下定决心拿起来接通。
“喂。”
低沉暗哑的男性声线在寂静中回荡开来,以前林宝笙觉得那醇厚的如一杯陈年佳酿,而现在她却觉得像一壶苦的化不开的黄连汤。
砸吧砸吧猫嘴,伸出舌头舔了一圈,林宝笙都感觉好像沾染上苦到了心里。
男人沉默了有足足十多分钟,好像一直都是在听电话的那边在讲,手机的保密性很强,林宝笙竖起了她的猫耳朵,也没听到从电话那边有什么声音传出来。
“我都知道,可我放不下阿笙,放不下孩子,我不知道我走了以后,段泽西会不会直接把手伸到阿笙这里,二哥不在,白乾和锦程虽能独当一面,但在香城的势力远不能一丝不差的保护好阿笙和孩子,我真的放心不下。”
林宝笙敏感,听到了一个人名,很熟悉的人名--段泽西。
这个名字现在对于林宝笙来说,要远比之前的Victor让她更加的熟悉。
她昏迷做猫的这些日子,她时常能从各种人的口里听到。
有白乾和简锦程叹息段泽西的心狠,对无辜的孕妇也能下得了如此的狠手;有秦淮安咬牙切齿,发誓不做掉段泽西报仇雪恨誓不为人;也有她的男人的阴郁低沉的喃喃自语,问为什么不放过他的妻儿。
段泽西三个字就像是咒语,一遍一遍的在她的耳边播放,以至于有时候她都会不自主的想起那个娃娃脸的俊美男人。
想他是伤害她的罪魁祸首吗?想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明明还说过是家人的关系,明明也曾很认真的对她表白过他喜欢她,她没有回应不想回应只能当做是开玩笑,这样的一份感情,在遇见黎晏卿,爱上黎晏卿之后,都变得一点不想理会。
可是有这么多的感情在里面,为什么还会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还有上一次程嫣对她和女儿的迫害,她无意间听见老男人同他的发小提起,绑走她女儿的也是段泽西亲自指使动手。
怪不得阿卿怎么都不希望她与段泽西的接触过密,为此还跟她大发雷霆。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他笑着对她温柔细语的时候,心中是不是在想着如何能解决掉她不留痕迹。
人心真的是太可怕了。
刚知道真相的林宝笙特别想找到段泽西。
想当面问个明白,到底所有的一切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虚情假意,或者可以说从来都是假的,一分真的都没有。
但当她站在空旷的草地上,左右乱转乱望的时候,她忽然就好像被碧蓝如洗的天空浇了一盆冰水,兜头而下,让她有些执着疯狂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的如同数九寒冬的冷风呼啸而过。
再没有什么时候能这样的清醒,甚至可以称为看破了红尘的清醒。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拜段泽西所赐,她的爱人,亲人,他们所有遭受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没有他的存在,她们一定是大千世界中那一个幸福而平凡的家庭。
但就算见到了,把她的疑问不解全都问清楚,然后他解释明白给她一个准确而残酷的答案,哪又能怎样。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她现在去叫段泽西收手放弃,也是无法抹杀掉曾经遭受的那些痛苦。
既然这样,还不如不要去说清楚。
他们都彼此的恨着,总有一个会死,总有一个活着到最后,即便是都知晓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
那就维持现状,也挺好,无影响。
直觉告诉她,这次让阿卿处于危险未知中的,又是阴魂不散的段泽西。
她现在想起那个晚上老男人说的阴魂不散,她觉得送给段泽西特别特别的贴切合适。
电话那边好像又说了什么,林宝笙听男人沉默了一会后开口:“段泽西的外祖父几十年前就勾结外/境的黑/势/力对我父亲痛下杀手,他想学那个已经死了的老头,让我在几十年后重蹈覆辙,你说我都看透了他幼稚的烂把戏,可除了走进去这个死亡圈套,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说让他握着可以一击毙命的定时炸弹,我就是不为自己想,我也要为黎家千口百口的人命,荣辱兴衰着想,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长长的一声叹息回荡在空寂的房间中,一下一下的撞进林宝笙的心间,疼的她的猫心一缩一缩的。
她缓了僵硬惊厥的身子,悄悄的挪过去,将自己的前爪搭在老男人的脚面上,轻轻的拍了两下。
后来黎晏卿一直沉默到挂了电话,都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林宝笙只记得,屋内突然白光一闪亮堂了许多,然后瞬间灭暗,“咔嚓!”一声炸雷响彻天际,震的房子都颤了三颤,林宝笙害怕的缩成一团伏在老男人的脚面上。
她从来都是很害怕夏季的雷雨天气,看过聊斋,神话一类的故事后,她总感觉,每一次的电闪雷鸣都是上天的滔天怒意,那种阵仗犹如破了山河一般。
尽管从来都没有做过亏心事,可她还是忍不住的会害怕。
而这一次,她除了害怕,头脑竟然还能清楚的想事情。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句话伴随着下一波的电闪雷鸣,浮现在她心间。
许是因为她浑身抖的太厉害,好像那震动不休的手机来电,老男人的深陷的神思像被一只手从深潭里抓出来,他猛一回神的发现了脚背上的一团白。
也许还是书房里的空调开的太冷,脚背上那一团的温暖暖回了他的心神。
或者是外面的电闪雷鸣,一瞬间炸开的不只是混沌的天地,还有他的神思注意。
不管怎样,最开心的当属林宝笙,她终于被老男人发现,并弯腰把瑟瑟发抖的她抱进了怀里。
久违了的怀抱温暖安全的让她刹那间热泪盈眶,有种找到组织,找到家人的感觉。
其实林宝笙做猫后的日子并不算太好过,原本月饼在家中就是没地位的那一只喵,她不昏迷的时候会很好的照顾月饼,但她昏迷后,老男人依旧是爱管不管的样子,她婆婆白姝眉好像也没有太多心思去照顾一只能自己吃的很胖的喵。
有时候看着床上昏迷的自己,都好羡慕。
而这一个月通过她的努力,也就是博得了老男人那么一点的注意力,就从最开始一天一次都不抱月饼,到现在一天能在她的撒娇央求下抱个一两次。
有的时候她求抱失败,就会很气愤很伤心的想,等有一天她的灵魂回到肉身醒来,她一定把这件离奇的事情说给老男人听,然后让他后悔没有在她做猫的时候多抱抱其实是她的月饼小姐。
这时候的她这么小这么萌的一团,抱在怀里要多么的爱不释手,老男人竟然嫌弃的不肯抱她!
男人长指分开为梳,一下一下的拢着怀中小家伙白色轻柔的软毛。
眸中的幽暗深沉缓和很多。
林宝笙抓住机会就赶紧撒娇卖萌,不去想心中的害怕,小脑袋在男人的怀里蹭啊蹭的,好不欢快。
突然想到,如果是以前,她这样没节操又带着勾/引的意味去蹭老男人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嗯……不出两秒起反应,不出十秒被床咚,不出一分钟,身上的衣服都被扒掉。
只是现在……算了,她有反应他都不会有反应。
“害怕了吗?”
老男人温柔的问她,好像刚刚的那些都不存在,他并没有被棘手的难题困住,他无忧无虑什么烦恼都没有。
林宝笙一直都希望他真的什么困苦烦恼都不要有,怎样无忧怎样无虑,时间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他,她可以去承受那些所有的不好。
努力的点点头,然后蹭一蹭男人心脏位置的胸口。
肥肥的身子往里面挤了挤,争取严丝合缝,她与老男人之间一点缝隙都没有。
男人温柔的轻呵一声,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抱着她的胳膊收紧了一些,安抚的拍拍她的后背,轻轻的讲:“不要害怕,雷电暴雨很快就会过去,然后就是很美的彩虹和骄阳。”
很快就会过去?
林宝笙的猫心并没有欢欣雀跃,而是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本部小说来自看書罔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