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了深蓝色的落地窗玻璃,让他脸部的轮廓线更加分明。 他坐在一间名为“漫”的咖啡店里,就在南延线上的路边。
位置依然是他习惯的靠窗座位。
四月初的天气很古怪,落地窗外的行人穿着打扮各有不同,有的穿着厚厚的外套,而一些时尚的年轻美女已经穿上了超短裙和高跟凉鞋。
TJ看着窗外,面无表情。
他心中却与窗外的清爽截然相反,里面悬着一块又一块沉重且发霉的石头。身边不断有亲近的人死去,案子环环紧扣,疑团重重,就像梦魇已经在他心中烙上诅咒的印记。
一个四十五六岁的男人走进了咖啡店。脸很瘦,脸上的颧骨很高,他站在门口朝四下张望,这间咖啡店不算大,环视一圈就一览无遗。
中年男人看见TJ冲他招手,额下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道缝,表情也古里古怪的,有些疑惑,甚至有些厌恶。
“你约我来有什么事?”男人坐下以后冷淡地说。
“看来你还在恨我。”TJ说完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我当然恨你!”
我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却被你给害死了!这话李明畑没说出口。
李明畑的妻子没有生育,李薇是他和在台湾的“小三”所生的私生女。正房妻子的父亲曾是大陆某市退休的副市长,不敢开罪岳父,他也就一直没有让李薇认祖归宗。
“我并没期待得到你的原谅。”TJ淡淡说了一句。
李明畑皱起眉头,话到嘴边之时,一名模样斯文的男服务员刚好走到身前,他点了一杯红茶,等服务员离开以后,才语气极不耐烦地说:
“说吧,你找我到底何事?”
“李薇死的时候,你有没有怀疑过她的死因?”
“你竟然好意思提起她?”李明畑提高音量,有些恼怒,他站了起来,“我不会跟你谈论小薇的事,你没资格提起她!”
正当他要离开座位时,TJ也站起身来,说:“李薇可能不是自杀!”
“我没空听你胡扯!”
李明畑向前迈出一步,TJ伸出一只手拦住他,语气有些激动:
“李薇不是自杀,她是被人谋杀的——”
这时候咖啡馆里为数不多的两桌客人,都朝他们这边望了过来,TJ压低音量继续说:
“你也不想她死的不明不白吧?”
TJ看着李明畑一脸惶恐的李明畑,表情很诚恳,一点也不像戏耍对方的样子。李明畑眼珠子左右转动了两下,才一屁股坐到了卡座上。
“你——究竟发现了什么?”回过神来后,李明畑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婚前彩排那晚见过她,还和她聊了一会儿,她当时绝不可能会自杀,而且……”
“而且什么?”李明畑有些迫不及待。
“我现在在派出所工作,就是当年负责侦办这个案子的安顺桥派出所,我看过当年的调查记录,当中有疑点……”
TJ终于在派出所等到了机会。计算机系统定期维护之际,几年前的旧案卷宗要定期清理单独存盘,他协助在编民警清理电子文档,名正言顺查看了李薇一案的调查记录(电子文档)。
这几个月来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当时的调查记录上显示,负责这个案子的民警就是现在派出所的“黑哥”——段一平,还有协警“老平头”,大名叫朱国顺。
TJ看过卷宗以后,迅速发现了疑点。于是他找到了段一平。当他重提旧案时,段一平也立即想起了他当年在调查这个案子时,当中无法解开的谜团。
“我们接到酒店的报案以后,迅速赶到了现场,我根据死者身体的僵直度判断死者刚死亡不久,根据死状判断死因是砒霜中毒,法医后来验尸也证实如我判断的那样——”
段一平手里拿着调查记录的文件,上面的细节都是他当时亲笔整理记录,虽然时隔三年,但只是翻看了一会儿,当时的情形便历历在目。
“死者倒在地上,正如我记录的那样——她的手紧紧抓住地毯,有抓挠过的迹象,指甲缝中有血痕,死前一定很痛苦,她身旁的地上,有一瓶“K牌”碱性梳打水,事后化验里面含有高浓度的三氧化二砷,也就是俗称的砒霜。
死者的包里还发现了一封打印的遗书,上面短短几句话,写明白了她是因为心爱的人娶了别的女人,对爱情感到绝望所以生无可恋而自杀。
我第一时间搜索了屋子,屋内没有可疑发现他人进出过的痕迹,提取了房间门上的指纹,上面也只找到死者的指纹。
酒店床头柜上有两瓶“T牌”的碱性梳打水,是酒店为住客提供的,均没有开过封,事后也进行了化验,里面的水确实无毒。
我和同事下来立即对死者的关系人进行了调查,其中包括你这个新郎——你当时喝的很醉,所以根本不记得我。
你酒醒以后,是辖区分局一位民警替你做的笔录。我们第一时间调查了你的不在场证明,证实了死者死亡时间段,你从来没去过案发现场。
随后调查了新娘和死者的关系,发现她们根本不认识,新娘是你和死者分手后才认识的,所以没有发现她们之间有利益冲突。
还调查了你弟弟,他没参加你的婚礼,虽然你们当时闹矛盾,后来我们排除了他的作案嫌疑。
我们向死者的母亲了解情况,才得知死者是个私生女,从她父母的口供中得知死者和你分手后那段时间,确实哭得死去活来,但是后来据说调整好了情绪。
可巧合的是,她在自杀前夕,一个人去旅行了一周,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和父母说上话。她当时跟母亲住一起,但死前一晚她母亲人刚好在台湾,也没见过她,查访了她的同学朋友等,也都没人见过她,也就是说死者从旅游回来到死,你是唯一和她说过话的人,但是这上面的口供,你当时说什么都不清楚。”
TJ有些羞愧,深深叹了口气。
“事后,他的父亲也并未对女儿的死因提出过质疑,所以最后这个案子才定性为自杀案。”段一平接着说。
“黑哥,那为什么你在卷宗上备注了两点疑点呢?”TJ指着段一平手中的调查记录。
“那个案子确实还有两点可疑之处,”段一平翻到上面的备注,“没错,是我亲笔做的备注,在这里——”
他用手指着上面的手写备注,字迹很工整。看样子对自己当初的行为感到满意和自豪。
“首先,死者自杀的遗书是电脑打印的,无法判断遗书一定出自死者之手,当然,最让我费解的还是第二点——我们事后调查了酒店和婚礼策划公司,当然还有你的家属,三方的人,竟然没人知道死者是怎么跑去了那间房间,多少号来着……”段一平在记录上翻查。
“是V639!”TJ在一旁立即补充说。
“对!V639,房号我虽不记得了,但是有一点我一直没忘,这间房是主办方请的婚庆公司,说是他们的人让酒店预备的一间房,而死者并非受邀的宾客,而她却直接去了总台,报上了这间房的房号,总台才把房卡给了她。”
“确实可疑。”TJ面无表情地说,虽然面无表情其实内心情绪复杂。
当时的婚礼TJ没上心,从头到尾都没过问,但是他记得,所有需要住酒店的外地宾客,婚庆公司的人都一一做了对号入座的安排,李薇怎么会知道预备房的房号?
“只不过上头催促尽快结案,而我也没查到这方面的线索,这案子只好结案了,对了,你突然旧案重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疑?”
段一平皱着眉头的样子,好像脸色看起来比刚刚更黑了。
“黑哥,话既然说开了,我也就说实话吧,我之所以到安顺桥派出所来,一开始我就是冲着这个案子来的……”
“竟然是这样——”段一平又一次对TJ刮目相看,他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着TJ,“你如果有翻案的证据,我一定会全力协助你!”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一定会找到!”TJ眼神深邃而坚毅。
咖啡厅另外的客人只剩下了一桌,李明畑听完TJ所述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瞻前顾后的沉默。这是一种中年男人特有的沉默。
“那你查到了什么线索?”李明畑终于开口说。
“暂时还没有,但我一定会查到,所以我希望你到时候能站住来提出翻案的诉求!”
李明畑的两只老鼠眼左右打转。他在考虑妻子的感受。如果由他来提出翻案,倒算是名正言顺让女儿认祖归宗。其实早在女儿死后,他就有过这个念头,只是碍于妻子和岳父这两层阻力,他衡量再三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等你有足够翻案的证据再说吧!”李明畑撂下一句冷淡的话,起身离开了咖啡店。
说到底人性总是自私的,李明畑哪怕再疼爱女儿,但女儿毕竟已不在人世,他这个年纪的成熟男人,不会冒冒然做一些有可能破坏现在这个家庭的行为。
TJ也不能强人所难,看着李明畑远去的背影,他面无表情。太多的情绪集中在一起,反而脸上看起来面无表情。
唯独那双深邃的眼神里,泛着幽幽郁色,透过这扇心灵的窗口,可以看到他那满是沧桑的内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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