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长此时讲的正是《道德经》第二十七章的内容，是为善之本源，为至治之术，苏清沅和孟六公子一样，都是不爱读书之人，但唯一的优点是，听过的内容能不忘，看过的东西能记住。
半雪第一次来到这么神圣的学院，小脸惊喜又崇拜，即便听不懂傅山长所讲的，她也仰着小脸，往学堂里面瞅。
“在座的诸位，哪位能给先生讲讲，何为善？”
学堂内在座的学子，都是饱读诗书之人，随便哪个站起来，都能口若悬河，讲得头头是道。但傅山长的问题，乍一听是简单，但越琢磨，却是越难。
是啊，善有多种，也无形，那到底何为善呢。是善行，善言，善数吗？
“回先生，学生以为，善之善者，当扶弱济困而不为人所知。”
“学生以为，为善者，当无愧于心。”
……
“孟沔，你来说。”
傅山长一转身，便看到了窗外站立不安的孟六公子。
孟沔绷紧着脸，“回山长，学生以为……以为……善人者人亦善之，世间之人本为善，只因外在之物引之诱之，才会千形万象，人生百态。”
孟沔一紧张，开始结巴了，不过说话结巴是结巴，但也不是一个腹内空空的纨绔子，可能是因今日苏清沅在此，孟六公子也没像以往那样吊儿郎当直接说不知道，或者说学生愿罚之类的，在苏清沅面前，孟沔还是不愿被苏清沅看低了去。
善人者人亦善之，孟六公子能说出这番话，苏清沅并不惊讶，在她眼里，这孟家的六公子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即便有阿谀我诈，也没有波及到这位孟六公子，他是孟二爷的嫡子，又有孟知县这样事事操心的六叔，哪里还轮得这位孟六公子去面对那些黑暗污浊。
“多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孟沔，此番你出去，倒也没白出去。”看得出来，傅山长对孟沔严厉是严厉，却也头疼这个顽劣的学生。
“不知傅山长眼的善，又是何种？”
忽然，一女子温婉却不失轻灵的声音传至学堂，令所有在座的学子震惊地循声望了过去，居然会有人当着傅山长的面反问傅山长，而且还是个年轻的妇人。
好个大胆无知的女子！
孟沔一听这声音，知道是自己这位心思难测的六叔母，在浔阳县的县衙，他已见惯了这女人与六叔唇枪舌剑，对六叔咄咄逼人的语气，还常常驳得六叔下不来台。
太不安分了，怪不得六叔要让他监视六叔母，瞧，连傅山长都敢反问，这要到了孟家，估计在祖母面前，她也不会收敛，孟沔一则担忧，二则又有幸灾乐祸之态，看惯了书院的死气沉沉，总要些与众不同的。
“这位是？”傅山长沉了脸，学堂内皆为学子，哪有女子跑来学堂的，而且还是个已婚的妇人，不成体统。
苏清沅不卑不亢道，“我夫孟仲衍。”
短短五个字，使得本欲生气的傅山长，缓和了脸色，孟知县是何人，不是他的同门师弟吗，而且还是他爹傅老先生最为看重的弟子，为此，傅山长还曾心里愤愤不平过。
“不知孟夫人来我书院，所为何事？”碍于礼数，傅山长走向苏清沅。
“小六贪玩，未经先生允许溜出了书院，我家夫君已经狠狠地惩戒过他了，还让我顺道将他押到书院，向傅师兄负荆请罪。”这傅山长是孟知县的师兄，苏清沅跟着孟知县也自然喊傅山长为傅师兄。
郭琦一听苏清沅喊傅山长为傅师兄，暗庆自己刚刚没得罪她。
“孟夫人言重了，若是为此等小事责罚贵府的六公子，只怕罚都罚不过来。”傅山长显然已经习惯孟沔的顽劣，一语双关道。
哈哈哈……
在座的学子听到傅山长这么说，都哄堂大笑。
向来以不学无术著称的孟六公子，在书院的名声并不怎么好，读书不用功，迟到、不见人都是正常的，回回考试倒数，没被踢出书院，都说是这位孟公子家里给足了银子，现在听到与孟六公子同来的女子，还喊傅山长傅师兄，学子们都心里哦了声，果然不是一般的关系。
“傅师兄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世间善有多种，在傅师兄眼里，究竟那种善，才是真正的大道之善？”
傅山长没想到，这孟师弟的妻子，还在执着于这个问题，不过既然是孟师弟的妻子，那么，她也是有些学识的，不是粗鄙之辈。
当着学子们的面，傅山长是不好动怒的，免得没了气度，但同一个女子讨论学问，传扬出去，总归是落了面子。
苏清沅一眼看出了傅山长的犹豫与不悦，这也正常，傅山长与孟知县一样，都是循规蹈矩的迂腐人，什么礼法，什么规矩，都是牢牢根植在他们脑海，在他们眼里，女子该是相夫教子，该是恪守本分。更重要的是，他们觉得女子不配与他们论道做学问。从打心底里，他们是看不起女子的。
“这几日，妾身也刚好与夫君在谈起这善，我家夫君之善，在善政，在善于一县之百姓，妾身不赞同，今日恰听到傅师兄也在讲善，故而想听听傅师兄的高见。”
听了苏清沅的解释，傅山长这才道，“孟师弟今为官一方，当善人之资，施善政于民，为大道也。孟夫人，君子贤而能容罢，知而能容愚，日后你会慢慢懂得。等他朝孟师弟青史留名，亦也有孟夫人你一份。”
读书人，不为官，既为名。这傅山长，不贪图富贵权位，却也不能免俗，想要名声，苏清沅笑笑，因为对于她这个死过一回的人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呵呵，什么是善啊，在你们读书人眼里，所谓的善，不过是一种可笑的，禁锢人的谎言，虚伪。你们总想着当官去挽救和帮助芸芸众生，总想着日后青史留名，受万代敬仰，无论是为权位，还是为名声，不都是有所图吗？”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个妇人竟然说他们读书人是虚伪，是伪善！这怎么能忍！
但偏偏无法反驳她，是啊，无论是哪种，为官，还是得名，确实没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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