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至九月，几人预备着回去了。秋冬时节，长江地区的雨量渐小，众人带着“水小行稳”的想法，准备于近日离去。
九月，夜，周皖再一次独登城墙。
自从上回他见到那位老丈，之后二人再也没重逢过。如今夜里登城，他竟再次巧遇那老者！
“前辈！月余不见，想煞小子了！”周皖连忙跑过去抱拳行礼。
“嘿，可真是巧了，你觅我时无处寻……唉，免礼免礼，先听我吟诗一首……”那老者拄着杖，嗟叹道，“幅巾藜杖北城头，卷地西风满眼愁。一点烽传散关信，两行雁带杜陵秋。山河兴废供搔首，身世安危人倚楼。横槊赋诗非复昔，梦魂犹绕古梁州。”
“前辈……”周皖闻诗，愣在那儿，不知当说些什么。
“原是边关战事不断，在府中不得安眠，日夜听那伤亡士卒，看那失地烽火，当真……今有乾道之盟，可我这把老骨头，还是牵记着铁马秋风大散关……”那老者忧虑得连连顿足，手中藜杖兀自晃动不止。
“前辈的白发又比上次多了。”周皖担忧道，“前辈文武双全，却为何不能为官报国？”
“若说官……我本是个进士，只是托秦桧一干人等的福，哼……我亦当过官，主簿通判安抚使知州……芝麻大小的官总不能干涉大宋政务。如今范大人镇蜀，我便再次为官，只求保家卫国。蜀地有战我可助，可临安太远，纵老朽诗文可传，帝王不知不用，也对边关战事无益！”那老者喟叹。
“前辈，既然如此，可见官场不比江湖。”周皖断言道。
“你说的那是朝中奸佞罢。”那老者说完，便陷入沉思。
“罢了，不提这个。周游坤怎样了？”那老者想了想，只好转变话题。
“便在与前辈相识的第二日夜里，周游坤和他的几个兄弟自知无望，引燃了火药，已自尽了。”周皖如实答道。
“还有他的兄弟？那你的兄弟自也有来喽？”那老者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确实有二位仁兄相助，晚辈才得以活到今日。不过他们二位……晚辈还不敢认做兄弟呢。”
“他二人是何人？”
“天命堂的三夜先生和黑斗篷。”
“果然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那老者摇摇头，“不过你和他们结交，我倒觉得有些大材小用。我知那天命堂有个沈大爷，若是有缘，你可以去寻觅他老人家的踪迹。”
“前辈言重了，三爷和黑斗篷都是性情中人，晚辈能与此二人结交，已是三生有幸，怎敢妄图与沈大爷结交？”周皖连忙应道。
“不……这一点我比你看的清楚。”那老者笑了笑，抚须道，“你是懂文的，也是善武的，你性情中有侠，也有容天下之心。合你性子，日后必大有所成。”“前辈抬爱了。”周皖连忙谦言道。
“如果你要走江湖我也不勉强，只是……少涉江湖恩怨，多问国民之情。”那老者仰头，低声叹气，“你要离开了，老朽恐怕难以再见到你。”
“前辈怎么知道我等要走了？”周皖奇道。“为官之人，体察民情，这无可厚非吧？哈哈，年轻人的路还远着呢……记住万事要三思……”那老者拄杖东望，“我欲回去了，你也去了罢。”
“是，不知前辈住在哪里，可需晚辈稍送？”“老朽自行归去即是，周皖，在江湖要小心再小心！”“谨遵前辈教诲！”
又过几日，几人想法子购了条船，便要启程。
“盖青的墓。”黑斗篷道，“路过时要拜。”——周皖知他是贺家的人，早已将盖青之事告诉了他。
“我知道了。”周皖应下，将一些笔墨纸砚还有三夜先生在当地买下的用品与药篮子之类的搬入船舱。
船将行，无人送。
“大概是前辈的公务太忙罢。只是……一直不知道那位前辈姓名！”周皖望着岸边，随船向江中远去，“今日要离开蜀地了，还颇有些不舍。此时突然想吟诗了。”
“那你便吟罢。”葬花笑道，“周公子的诗，只怕还是愣得紧。”
“愣是我的木头脑子，可是诗词……是用心呀！”周皖微笑，终是抬笔低吟:
经年度，秋风一剪川江树。
川江树，送别尘客，自朝而暮。
那堪岁月难留住，他乡若梦回思溯。
回思溯，昔年往事，可还如故？
周皖这字遒劲有力，犹如剑刻，虽不及苏黄米蔡之高人手笔，却足以令人一震。
“周公子信手拈来这《忆秦娥》——我没什么才情，随口唱和一首如何？”葬花取笔，蘸了蘸墨，道。
“请便。”周皖让出桌子，“只是船上比较颠簸。”
“现在还算平稳，一会儿‘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可就写不好字儿啦！我没什么才气，诸多出律，力不能及。”
葬花写道:
何如故，尘缘未了苍天妒。
苍天妒，推舟覆水，断之存苦。
江湖善恶波澜漱，生亡跌宕安知数？
安知数，无需先解，适决行勿。
葬花的字多了几分娟秀，骨子里却结实得很。
“出律又如何！苏公有出律之词，亦是人间绝唱。付姑娘这词，可是深含哲理。”周皖赞道。“周公子谬赞了。”葬花笑道。
船发了数日，随水而下，速度极快。待周皖找到盖青的墓之所在，船险些开过了。几人拜过以后，重新修缮了墓碑，又刻上了几个人名。
“青儿……长青。”黑斗篷仰望，又垂首。花如月陪在黑斗篷身侧，一言不发。
又过得一月，众人抵达了彭泽。
“便是在这里……”周皖与葬花相视一笑，轻声叹气。
众人又乘了几日船，便改行陆路，因那桐城较近，就先向桐城而去。
“张捕头，好久不见——咦，王捕头也在啊！”周皖等人正巧碰见张捕头巡街，那难得一见的城南淑女神捕王依敏竟然也在！
“周兄！”张捕头一愣，待缓过神来，自然欣喜若狂。
“张捕头，我来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天命堂的三夜先生。”
“久仰大名！”张捕头抱拳。
三夜先生稍稍哈腰，以为回礼。他虽然不喜朝廷官员及官兵等人，但见周皖与这张捕头交情甚好，张捕头似也是个好人，便不多表现。
“这位是黑斗篷，上次你见过的。这位是货真价实的葬花——付姑娘。”
“货真价实？”葬花斜着眼看着周皖。
“哈，付姑娘，久闻葬花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张捕头笑容满面。
“这位是花如月花姑娘，与挽花妹妹是一家人。”“捕头大哥好！捕头姐姐好！”花如月天真地笑道。
“好，好！”张捕头和王捕头都笑了起来。
“对了，张捕头……你可有听说迎枫姑娘的事情？”周皖突然忧心道。
“没有啊。听说她出了海，就没回来过。但也有海上客商说……有两艘船间打起来了，一个女船长受了重伤……”
“迎枫……”周皖咬咬牙，“难道碰到了蒲察古鲁？”
“先不多说了，我先给几位接风洗尘——几位是想在衙门里，还是在江舟酒楼？”“江舟酒楼还在？”周皖一惊。
自付臣主去世之后，正联盟的仁义礼智信分舵纷纷衰败，正联盟就此瓦解，不论是人才还是店，都已没了当时的生气。
“秋月客栈是没了，江舟酒楼在你走后则被一位姑娘购下了，和她十来岁的弟弟一起经营着。那我们先行去江舟酒楼如何？”张捕头将众人引向江舟酒楼。
“不知那二人是谁？”周皖惊道，“莫不是我认识的人？”他一瞬间的想法便是嬿儿和小六子——待话出口，才觉失言，想到嬿儿应该在陶家和陶宇元在一起才是。
“我可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张捕头伸手一指，“桐城地方小，走两步就到！”“既然桐城地方小，为何还分城南城北的捕头呢？”王捕头突然念叨起来。
“那是历史遗留问题了，不过衙门中人都是一家人。”张捕头讪笑道。
江舟酒楼外，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向外观望。看他模样瘦瘦小小，一对招风耳，大眼睛在小脸上滴溜溜地转动……“小六子！”周皖喜道，“真的是你！”
“啊呀！姐姐，你看谁来了！”小六子见了周皖，兴冲冲地跑进酒楼里。
“哟，真是你认识的人！”王捕头笑道。
“周公子！”出店迎接的，果然是嬿儿。
“嬿儿姑娘，你不是应该在陶府做夫人……”周皖讶异道，“难道是我那兄弟……”
“一半是他不待见我，一半是我愿意出来，家事罢了，我不过想试着经营一番——二位捕爷也来了，南北的捕头何时……能成一家呢？”嬿儿突然把目光瞄向张捕头和王捕头，眨了眨眼，语气诡秘。
“姑娘，这事儿休要提了……”张捕头讪笑，“就算是百姓们愿意，张某人何德何能，亦居无定所，占着个衙门，你说……这个……嗳。”张捕头的巧舌突然派不上用场了。“身为捕头还是抓紧为民办事比较好。这回是给几位接风洗尘来了，这事儿先免了哈。”王捕头扇扇手，连忙说起正事。
“早晚罢了，几位，请上楼坐罢！”嬿儿嗤笑着，将众人请上大座。
众人在桐城呆了一日，权当做歇歇脚。因那花如月想去见挽花，三夜先生和黑斗篷亦想顺路拜访一番阁主，周皖与葬花便依了众意，歇息完毕就离了桐城，暂时辞别了张捕头等人，同赴玄城。
玄城如故，城墙如故，故人如故。
“你们先去找挽花姑娘吧，我和黑斗篷先去拜会阁主。”三夜先生如此说道。
“是。”周皖和葬花带着花如月先行去拜访城主:挽花。
“天命堂程三叶，黑斗篷，前来拜访阁主。”三夜先生与黑斗篷抱拳道。
“三爷，黑斗篷，久仰大名！晚辈金秋，是寸步阁的新任阁主。”金秋连忙还礼。
“金阁主免礼，金阁主年纪轻轻就颇有大成，程某虚长年月，颇觉惭愧。”
这二人寒暄完了，便问起了曾经的事——令人颇为意外的是，在南苑的火劫里，除了宁儿，还有幸存者！剩下的幸存者，是被柳大侠的朋友和寸步阁的人救下的。
三夜先生和黑斗篷都喜不自禁。
“他们目前在寸步阁的分舵，共五人，秦舵主已将此事上报与我。”金秋翻了翻桌上的纸。
“只有五个？”三夜先生心头一紧，“也就是说，不是所有人都幸免于难了？”
“请节哀。南苑的萧二爷被敌人连刺数十刀，只为护送颜公子和宁儿姑娘冲出敌阵，终不敌而不幸罹难。然而颜公子亦为了护宁儿姑娘不幸遇难。还有一位孔先生，为了不被发现藏人之处身入铜人，亲自阻碍敌人，不幸殒命。而宁儿姑娘想是已到北轩，才将消息报给三爷。”金秋郁然道。
“二爷大才，公子善诗，孔兄长技，天命堂，必以为哀——待我寻到沈大爷，必向他请罪。”三夜先生痛心疾首。
“另外，平江府官家的文书也为我看过了，花家的案子只怕要成个无头案。”金秋叹了口气。
“主犯已死，官府如何裁决就随他去吧——只要不祸害到其他人。况且官府……若不知二人幸存还好。”三夜先生有些厌倦地皱眉。
————
“花如月！”挽花看着活蹦乱跳的花如月，泪如泉涌。
“如镜妹妹，见到你我好高兴！你不要哭，我给你弹一首曲子吧！”花如月还是那么天真。难以想象花如月竟然比挽花年龄大，却娇小伶俐，天真活泼，相比之下挽花就老成得多。
“你没事就好……”挽花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那是发自心底的欢喜。
花如月拨着琵琶，叮叮咚咚，曲声动人，好听之至，如梦似幻。
...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