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跗骨之蛆”可以用在左步岩身上，却粘不住周游坤。周游坤的扇在周皖的剑下颇有些左支右绌，他勉力支持，他完全没有想过周皖发狠的状态。
周皖已打得大汗淋漓，却久攻不下，手下不由又加了一分劲力。谦常剑与钢骨扇屡屡相交，叮叮当当之响连绵不绝，却不似银铃那样好听。
“周皖！想不到你变得这么狠！”周游坤强提一口气道。
“因为是你不是别人。”周皖手上不停。
“你……”周游坤忙于应付，气提到一半便噎住了，只好凝神应对。然而周皖这猛攻的一百多招已堪堪使完，他略有迟疑，竟给了周游坤一个喘息的机会。周游坤怎会放过，当即扣动扇子上的机括，让毒药与暗器一同发射出去。
“果然是小人！”周皖斥道。
“不管小人与否，打得过你就行！”周游坤见周皖身形晃动，疑是他中了药，大喜过望，以为自己一击得手，便飞起一脚向周皖膝弯猛扫。
也许毒药周皖躲不过，可他毕竟是不怕的:“还要多谢尔等串通一气给我下过的‘重花魈繁月谣！”周皖哪里有中毒！他见周游坤这招使老，拨剑下坠，同时转身反踏半步，剑倒钢扇， 他足下生根，单足支地，另一脚直冲周游坤右腰间章门踢去。
章门穴乃两大要穴，分列于身体两侧，一在脾下，一在肝下，属足太阴脾经，又是脏腑之气所汇之募穴，一旦此穴被点，便会气血阻滞，使人感到痛苦不已。如及时解穴则无大碍，若是时间久了，只怕危险得紧。
相较太阳穴一类，章门并不是一轻击必死之死穴，周皖使用得也就放心得多。
“蜘蛛！别跟三爷我耍花招！”三夜先生怒喝，以铜钱反弹开了朱织衣偷发的蛛丝与暗青子。“五弟要被伤了，作为大哥，只能为你所不齿一次了。”朱织衣慢条斯理地说着，轮椅侧轮轴处突然蹦出了数颗琉璃弹子。这琉璃在月光下竟还发着各色的光彩，就如同五颜六色的小夜明珠，这必是贵重的物件。
那琉璃弹子连珠成串，竟是向斜上弹射，直逼周皖面门。三夜先生被搅在蛛丝中，难以出手相助，心生焦躁。
周皖本应收手防御，腿也不宜待在空中。可他偏找了个重心，向后一仰，化守为躲，攻势不减！
那琉璃弹子只擦过周皖的鼻尖。
周皖这一脚还是结结实实地砸在周游坤右章门穴。
“三弟！”朱织衣想让仇里戈出手，可他怎会料到这黑斗篷缠仇里戈，比三夜先生缠他还要紧得多。
黑斗篷与仇里戈兵刃不交，却屡次擦身而过。仇里戈暗叫“苦也”亦脱不出身。
脱不出身或许还是次要的，关键是这黑斗篷太冷呀！
黑斗篷的刃是隆冬的冰，是当下的月，寒光裹身的感觉当真如置身冰窖。仇里戈全身僵硬，忍不住打起哆嗦。
黑斗篷抢过一个微隙，刺啦一声划破了仇里戈的衣袖。
仇里戈冷笑，有意无意地伸左锤击出。黑斗篷自然向旁躲过，并出匕首相刺。可仇里戈的后着着实阴险！那锤上不可思议地弹出一片刀刃，银白的锋锐乍现在黑斗篷的背心处！
黑斗篷闻声已迟了。刀刃从后心袭来，怕是差得毫厘便会割断黑斗篷的脖子刺穿他的心。
不得已下，黑斗篷要舍。
他不得不舍了他的斗篷与黑衣——刀刃撕裂了黑色斗篷，还有斗篷下的黑衣，浅浅地划过了他背后那道惨不忍睹的伤疤。
黑斗篷攥紧匕首，单手扶地，昂头怒视。他可算躲过了一劫。他身后的黑衣在随风飘动，后背上的伤疤被月光映得颇为清晰。
若是旁人看见这伤疤，只怕先是大吃一惊却不会在意，可换做仇里戈——他竟在愣过之后大笑！笑得好生狂傲！
“黑衣小子，我可真想不到……那黑斗篷竟然是你！”仇里戈喝道，“今日再碰到你，可不能轻饶了你小子！”
黑斗篷愣了一忽儿，并没反应过来:“你认识我？”
“岂止是认识……你背后的痕迹……哈，也难怪。十多年前你还小得很。这世间缘分当真奇妙——好小子，吃我一锤！”仇里戈的这句话，只激得黑斗篷血脉偾张:“哼！”
黑斗篷向来不多说一个字儿，他却是真正明白了这“缘分”。
“贺家，杀！”黑斗篷的确是贺家的人，便是仇里戈当年屠戮的贺家，便是盖青不惜一切代价复仇的……根源。
“周游坤，我便问你最后一句。”周皖给倒地不起的周游坤补了两指，让他不得动弹，“你是一定不后悔了？”
“嘿，倒叫你抢占了先机。”周游坤“呸”地吐出一口口水。幸他浑身无力，这口水才没溅到周皖身上。
“那我只好……”周皖切齿，剑却不落下。“你小子就别折磨我了！要杀要剐……哎哟……”周游坤想乱骂一通，却因这要穴被点，身上酸软难当，痛痒交加，说不出话。
朱织衣正与三夜先生狠斗。然而朱织衣似乎还未将实力发挥完全。他的打法有点像葬花，毕竟他用的也是细线一类的东西，其柔软与坚韧，防不胜防。
“姓朱的，我可真没想到呀！”三夜先生大为震惊——紧要关头，朱织衣竟然“口吐莲花”，发出无数暗子，声势逼人。
人常道“李白绣口一吐便是一个长安”，这朱织衣可好，且不说他“绣口”与否，就他这残忍的几发暗子，便是吐出了毒虫毒蛇，但凡沾染，只怕命不久矣。
三夜先生隔袖揽住蛛丝，欲借其柔卷走那暗器。然而那些暗子突然转了个弯儿，欺向周皖。周皖方松懈下来审问周游坤，朱织衣又接连不断地打扰他——周皖知这三人不好对付，只破其一，恐怕另两人亦会拼命助手，这三个恶棍竟然如此团结协作，即使自己也危在旦夕。若非说他们好，这一点大概可堪称“兄弟之楷模”。
“姓朱的，我给你挑明了！跟我打就好好打，别瞎掺和！”三夜先生怒骂。
“蜘蛛生性如此，想你姓程的也管不住。”朱织衣不急不慢地挑拨着三夜先生的性子。
“三爷只管专心对付他罢！我自不会让他得逞！”周皖忙以“孔雀开屏”挡开暗器，向三夜先生道。
黑斗篷这边打得更是激烈。
别人说“撕破脸了”，他俩已成了撕破衣服的鏖战——或许常人看了，恐其为市井蛮徒斗殴。只有深明武学者，才能看出这二人都已拼了命，施尽了所学。衣衫褴褛，非暴力而成，而是在于辨细微之处的攻击反击，以锋刃趋以绝命！毕竟这对他来说，已是复仇。
这平台之上，月洒清潇，风鸣喑哑。只怕他们打得久了，反而忘了为什么会打起来。恶凶，元凶，便都在此了。只是……如何处置他们只怕又是个难题。杀人为下策，江湖人都应该听说过此话。杀过人之后，只怕会心存茫然。
刹那。
冰蓝色的寒刃掠过，鲜血染盖了它的锋芒。黑斗篷保持着最后的姿势，冷冷地看着仇里戈。
双锤“咣当”一声同时落地。
那寒刃并没有伤及仇里戈要害，却将仇里戈的双手手筋都挑断了。这原来是因为仇里戈出锤时轻微扬起手腕的习惯。黑斗篷看似疯狂的攻击只是表面，他是在找对方的弱点与习惯，他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对招式稍加变化，一举成功，便废了这仇里戈的功夫。
黑斗篷看着仇里戈，他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
仇里戈不动。他还沉浸在刚才的快意中，转眼间却再也动不了武。他无法相信，他不明白，他难以接受。
他表情失落而冷淡。他不说话，他也不去看伤口。他看了看躺倒在地的周游坤，看了看被三夜先生死命纠缠的朱织衣。
“啊。”仇里戈的嗓子眼中这才蹦出了一个音，嘶哑又淡漠。
“悔不悔？”黑斗篷冷哼。
“为何要悔。”仇里戈答得倒快。
“你杀人。”“你也有杀。”“我杀恶。”“一样是杀。”“哼。”
黑斗篷不愿意斗嘴，尤其是别人拿他杀恶人之事和恶人杀善人比较时。他亦自知杀孽深重，却始终认为自己是为正义而战，况且三爷对自己也颇有赞颂——除了上回杀庞俊之事。杀庞俊是他不对，可他露出马脚却是因为心不在焉……因为花如月……
“杀你如何？”黑斗篷突然发问。
仇里戈瞅了眼黑斗篷，突然苦笑道:“我听说你对那花家的小妞……”
一把寒刃架在仇里戈颈间。“说？”黑斗篷用胁迫与疑问的口气，只说了这一个字。
“虽然四弟五弟生性好色……”仇里戈觉得脖子上的压力加了三分，却依旧面不改色，“我与大哥一路看着他们，他们怎敢动花姑娘一根汗毛。”
“又怎地？”黑斗篷竟似毫不在意，可仇里戈却觉得脖子又“长回来了”。他便继续说道:“我们只求宝藏不得宝。那人你就召走吧。”
“废话。”黑斗篷猛地撤了匕首，转头道，“三爷……”
三夜先生却正被蛛丝迫得脱不开身。
三夜先生武功高强，身经百战，却何以被这蛛丝耍得团团转？
却是因为这些日子三夜先生火急火燎地找急于入蜀的黑斗篷，却在路上逢某地瘟疫流行，自己身为医者，殚精竭虑地配了方找了药，这才再次赶路。虽然有当地村民赠快马为礼，可他毕竟连夜辛劳，今夜方至，见葬花已救出了花如月，又听闻共有三敌，而周皖只是一人，便不得不翻墙出城与黑斗篷来此对敌。而三夜先生亦未曾见过这样的武器，故而有些忙乱，此时亦有些疲了。
三夜先生比朱织衣年轻几岁，又无残障，兴许还能占几分便宜——他牵制住了蛛丝，他拉动了朱织衣的轮椅。那轮椅只怕是离人越近越猝不及防，是个不可接近之物，故此他沉力于足，猛甩蛛丝，欲将轮椅甩脱出去。
朱织衣看来也真已穷尽所能:他若离了轮椅，双足残废，双臂无力，只有“口吐莲花”和挨打的份儿。他试图稳住轮椅，却抬眼瞥见周游坤与仇里戈已完全被制住——他突然间摔下轮椅，难以动弹。
可三夜先生停手了，喘着气道:“我本不该欺你残弱。”
“这世道就是强吞弱，你大可不必顾忌——我自知你是仇人，早已生死凭天。”朱织衣咳嗽两声，伏在地上，又看了看周游坤与仇里戈，低声叹息，“你们大哥无能，只怕今日……是命数到了。”
“大哥，你虽大我卅年有余，却待我极好，今日栽了，来年一起再做兄弟出世来！”周游坤抢先道，听起来感情真挚，不似作伪。
“你们几个人成什么样子！死难临头还喋喋不休，你们来生要是还敢出来一起干坏事，三爷我第一个把你们送回阎王爷那儿！”三夜先生有气无力地骂道。
“大哥，我五兄弟只怕福已享尽，只等下辈子——一定叫上我。”仇里戈倒还有气力。他刚吐出几个字，黑斗篷的匕首又顶住了他的脖子。“贺家小子，那花家的丫头经常用你的名字威胁我们……今天也不枉死了。”
“哼。”
“认栽了认栽了……”朱织衣摇摇头，“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种福分。”
“黑斗篷，你那仇人自然可由你杀。而这二人么……若是将他们的嘴撬开，还能让不少事情真相大白。”三夜先生道。
“想撬开我们的嘴，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朱织衣大笑，身上突然冒起了黑烟。周游坤与仇里戈身上也是如此。
三夜先生嗅到气味，登时脸上变色:“不好，快离他们远些！他们身上有烈性火药，竟被点着了！”
朱织衣笑着，周游坤和仇里戈也都开始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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