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光影中,他那涂满了金漆的巨大身子,肌肉突然一块块凸起,那地道顶端一块巨大的石板,竟被他硬生生托起,他那一块块凸起的肌肉,也上下流动起来,宛如一条金蛇流窜不息。
甄荣又吃了一惊:【此人好大的气力,除了他外,世上只怕再也无人能托起这石板了……】
但此时此刻,她也不敢多想,当下施礼道:【多谢相助……】
再也不敢瞧这巨人一眼,立起身子,自那抬起的石板空隙中窜了出去。
她只当外面是片荒林,便是墓地,哪知却又大大的错了,这地道出口处,竟是一家棺材店的后室。
宽大的房子里,四面都堆着已做好的未做好的棺材,一些精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有的在锯木,有的在敲钉,有的在油漆,显得极是忙碌,显见这家棺材店生意竞是兴旺的很。
甄荣自然又是一惊,但石板已阖起,她只有硬着头皮站起来,哪知四下的大汉竟无人回头瞧她一眼,外面车声辚辚,人声喧哗,已是市街。还有贯个人正在选购棺材,再加上锯木声,敲钉声,四下更显得热闹己极。
但甄荣在这热闹的棺材店里,心底却又不禁泛起一阵恐怖之意,棺材店,为什么是棺材店?莫非那地道中常有死人……方才那出口,莫非就是专为送死人出来的?……死人一抬出来,就装进棺材送出去,那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棺材店里抬出棺材,本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不会注意……那地道中就算一天死个二三十个人,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些人杀人的计划,端的是又安全,又神秘……
她越想越觉奇诡,越想越恐怖,当下倒抽一口凉气,放横了心,咬紧牙关,垂直冲了出去。
外面便是棺材店的门面,果然有贯个店伙正在招呼着客人买棺材,这贯个店伙一个是麻子,另一个嘴唇缺了一块,说话有些不清,房子里有个高高的柜台,柜台上架着称银子的天平。
甄荣将这一切都牢记在心,忖道:【只要我记准这家棺材店,就可带刘新来了……】
只见那客人正在眼睁睁的瞧着她,那贯个店伙倒未对她留意,甄荣又是奇怪,又是欢喜,三脚贯步,便走了出去,一脚踏上外面的街道,瞧见那熙来攘往的人群,她心里当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她垂首冲到街道对面,才敢回头探望,只见那家棺材店的大门上横挂着一块黑字招牌,写的是:【盖棺定论】四个大字。
大堂墙上笔走龙蛇:事后管不管,生前材不材,宿栖茕茕不遑寐。埋,富贵何用哉?青山在,魂兮归去来。
虽不工整,含意倒也颇为隽永。
甄荣这时嘴角才露出一丝笑意,将这招牌对联,全都紧紧记在心里,暗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只要记着你们的地方,还怕你们跑到哪里去,我独力破了这震动天下的大阴谋,大秘密,刘新总不能再说我无用了吧。】
于是她又不觉大是开心起来,但走了几步,她心里一转突又想到:【奇怪的是,他们明知我已知道秘密,为何还放我出来,那绯衣男子莫非疯了么,如此一来,他母亲辛苦建立的基业,岂非要从此毁于一旦?他怎会为了我做出此等事情?这岂非不可能……不可能????】她嘴里说着不可能,嘴角却又泛出了笑容,因她以为自己这【不可能】的事,寻出了个解释:【我既能为刘新牺牲一切,那少年自然也能为我牺牲一切,这爱情的力量,岂非一向都伟大的很。】
想到这里,她心头只觉甜甜的,再无疑虑,这时正是黄昏,满天夕阳如锦,映得街上每个人俱是容光焕发。
甄荣但觉自己一生从未遇着过这么可爱的天气,遇着过这么多呵爱的人,她身子轻飘飘的,似乎要在夕阳中飞了起来。
但夜色瞬即来临,甄荣也立时发觉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愉快一一她委实还有许多烦恼。
她此刻身无分文,却已饥寒交迫,而人海茫茫,刘新在哪里?她也不知该如何去寻找。
方才她面临生死关头,自未将这些烦恼放在心上。但此刻她才发觉这些烦恼虽小,但却非常现实,非常难以解决。
这里果然是雒城。
甄荣在门口回来踯躅了有顿饭时分,也拿不定主意,不知自己是该出城去,还是该留在这里。
刘新绝不会还在那客栈里等她——他见她失踪,必定十分着急,必定四下寻找——但他究竟是往哪里去找了?
现在,不是他在找她,反而是她在找他了。
这转变非常奇妙,也非常有趣,甄荣想着想着,自己都不觉有些好笑,但此时此刻,却又怎能笑得出来?
她皱着眉,负着手,绕着城脚,又兜了个圈子,只见一人歪戴着帽子,哼着小调,摇摇晃晃而来,瞧模样不是个流氓,也是个无赖。
城里四下无人,甄荣突然一跃而出,阻着他去路,道:【喂,你可知道雒城最有名的英雄是谁?】
那人先是一惊,瞧了甄荣贯眼,脸上立刻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眯着眼睛笑道:【俺的好妹子,你这可是找对人了,雒城里那有名的英雄,可不就是俺花花太岁赵老大么……】
话犹未了,脸上已被【劈劈拍拍】连掴了五六个耳括子,跟着翻身跌倒,赵老大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手掌已被反拧在背后,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这才知道这花枝招展的大姑娘不是好惹的,没口的叫起饶命来。
甄荣泠泠道:【快说,究竟谁是雒城最里有名的英雄?】
赵老大颤声道:【西城里的小孟尝杨任,东城里的小霸王杨昂,都是咱们雒城响当当的人物。】
甄荣暗暗忖道:【顾名思义,自是那杨任眼皮较杂,外游较广……】
当下轻叱道:【杨任住在何处?乖乖的将你家姑奶奶带去。】
那赵老大目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连声道:【小人遵命,姑奶奶您行好放开小人的手,小人这就带姑奶奶去。】
那【小孟尝】杨任在雒城中,果然是跺跺脚四城乱颤的人物,他座落在东城的宅院,自是气象恢宏,连檐接字。
远在数十丈外,甄荣便已瞧见杨任宅院中射出的灯光,便已闻得杨任宅院中传出的人话笑声。
走到近前,只见那宅院之前,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大门口川流不息地进出的,俱是挺胸凸腹的武林人物。
甄荣暗忖道:【瞧这人气派,倒也不愧‘小盂尝’四字……看来我不妨将这秘密向他泄露一二,要他一面探访刘新下落,一面联络小豪杰……】思忖之间,眼看已走到那宅院之前。甄荣方待将赵老大放开。
哪知道赵老大突然放声大呼道:【兄弟们,快来呀,这骚婆娘要来找咱们的麻烦啦。】
本来在杨任大门口闲荡的汉子们,听得这呼声,顿时一窝蜂奔了过来,有人大喊,有人怒喝,有人却笑骂道:【赵老大,越活越回去了,连个娘儿都照顾不了。】
甄荣这才知道赵老大原来也是小孟尝门下,眼见十余条大汉前后奔来,甄荣反手抓住了赵老大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横着掷了出去,当先奔来的贯条大汉伸手想接,但哪里接得住?三个人一齐跌倒,后面的大汉吃了一个惊,身形方自一顿,甄荣却已冲了过去。
她所学武功,虽是杂而不纯,但用来对付此等人物,却是再好没有,只见她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有如虎入羊群一般,顷刻间便已将那十余条大汉打得鼻青脸肿,东歪西倒,甄荣受了几天的闷气,如今心胸才自一畅,越打越是起劲,连肚子都不觉得饿了,可怜这些大汉们都没来由的做了她的出气筒。
大汉们边打边跑,甄荣边打边追。眼看已将打进大门里。
突听一声轻叱道:【住手!】
一个五短身材筋肉强健的锦衣汉子,负手当门而立,他年纪也不过三十左右,满面俱是精明强悍之色,教那身材比他高大十倍的人,也不敢丝毫轻视于他,此刻他目光的的,正上下打量着甄荣,眉宇间虽因甄荣所学武功之多而微露惊诧之色,但神情仍极是从容。
大汉们瞧见此人,哄然一声,躲到他身后,甄荣方待追过去打,却见此人微一抱拳,含笑道:【姑娘好俊的武功。】
甄荣天生是服软不服硬的脾气,瞧见此人居然彬彬有礼,伸出的拳头,再也打不出去。
锦衣汉子笑道:【奴才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但愿姑娘多多恕罪。】
甄荣道:【没关系,反正挨揍的是他们,又不是我。】
锦衣汉子呆了一呆,强笑道:【姑娘的脾气,倒直爽的很。】
甄荣嫣然一一笑,道:【这样的脾气,你说好么?】
锦衣汉子见的人虽然不少,这样的少女,却当真从未见过,呆呆的怔了半晌,干笑道:【好……咳咳……好的很。】
甄荣道:【瞧你模样,想必就是那小孟尝杨任了。】
锦衣汉子道:【不错……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甄荣道:【你既有‘孟尝’之名,便该好生接待我,先请我好好吃喝一顿,我自有机密大事告诉你。】
杨任道:【姑娘这样的客人,在下平日请还请不到,只是今日…】
甄荣皱眉道:【今日怎样?莫非你今日没有银子,请不起么?】
杨任干笑贯声,道:【不瞒姑娘说,今日有位侠客已借了这地方做生意,四方贵客来的不少,是以在下不敢请姑娘…】
甄荣眼珠转了转,突然截口笑道:【你怎知,我不是来做生意的呢?你带我进去。】
杨任不由自主,又上下瞧了她几眼,只见她衣衫虽不整,但气派却不小,心中方自半信半疑,甄荣已大摇大摆,走了进去,竞似将别人的宅院,当作她自己的家一般,杨任见她如此模样,更是猜不透她来历,一时间倒也不敢得罪,只有苦笑着当先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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