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得出了门道,来到院子里。
我顾不得看黄莺家院子里的情况,转出门洞,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就低着头,去到她奶奶的跟前。
黄莺的奶奶不是个“凶神恶煞”般面相的“恶毒”老太婆的模样。
她个子不高,皮肤虽然白皙,但身材很瘦。达不到瘦骨嶙峋的样子,也差不很多了。
她的脸上没有普通老太婆们那高高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稀疏的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不大的具有普遍老年人特征的眼睛。
就是那双眼睛!那里边射出的不是普通的视线,简直是X射线,仿佛能把人看成透明的薄纸一样!
我刚才被她隔着墙就能看到人的“特异功能”吓着了,小心脏还在扑腾扑腾乱跳呢,怎么敢和她的眼睛对视!我赶紧低下头,呆呆地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好像穿着白色的汗衫,裤子的布料也不是我姥娘她们那样的粗布黑裤子,是泛着光的又轻又薄的丝绒般的“细布”。(地方土话,手工纺线织成的布,叫粗布,机器织出来的布叫细布。)
她的大姑娘在省城工作,她家这些稀罕的东西包括黄莺的纱裙等衣服都来自那个有趵突泉的地方。
她缠着足,两只尖尖的小脚真的有三寸左右长度。
后来,我根据她的身高和她不同于大部分北方人粗眉大眼高颧骨和大嘴的特点,勾划了一下她年轻时的样貌。
她年轻时一定具有属于古人推崇的美人特点,白皙的皮肤,姣好的面容,弱柳扶风的体态,三寸金莲,说话燕语莺声。
更重要的是,她来自远方的一个“大家主”,曾经是个千金小姐。因为她识字。
她的儿子,也就是黄莺的父亲就是一所完小的教师,和黄莺的妈妈在一起。黄莺的妈妈在那个学校的食堂里做饭,只有星期天夫妻俩才回家来。
平时,偌大的院落里就只有黄莺和她奶奶祖孙二人。
今天就是星期天,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来找黄莺玩,黄莺是不会和我玩的,她和她爸爸妈妈腻歪在屋里呢。
黄莺的奶奶一定是个具有“传统”家教的“小姐”。(也就是个“封建”的老太婆。)
都说穷养儿富养女,这就难得了。黄莺的奶奶做的更甚,在此基础上,把女孩藏着养!
黄莺的“自闭症”就是因为她奶奶把她藏着养造成的。黄莺的神秘,也是来自她奶奶藏着养的后果。
黄莺的奶奶具有如此“神秘”的身世,再加上她怪异的行为,在大字识不了一箩筐的老百姓眼里,就是个“巫婆”!
这样的人谁敢惹?何况,她的女儿在省城工作,她的儿子是教师。
黄莺的“名气”大,就不足为怪了。老百姓以讹传讹,都说是黄莺是个小仙女。越见不到黄莺,人们的猜测就越厉害。
把女孩藏起来养有没有道理和这个必要呢?
后来,我识字后,翻看戏文或者三言二刻或者拍案惊奇等古人的作品时,发现古人真的有把女孩藏着养的习俗!
女子有自己的闺房,有绣楼,不结婚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甚至是自己订了婚甚至是指腹为婚的未来丈夫,都不见一面呢!
在洞房花烛夜,如果新郎不去挑开红盖头,不去挑开那层神秘的面纱,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新娘是什么样子的!
女孩藏着养,就是要从小给她营造一个“神秘”的名声,一是表示自己家教很严,女子纯洁。二是,让女孩子漂亮的名气远播,为将来找个好女婿打下基础。一家有女百家求,到时候,慕名而来的男子家庭会很多,选择哪个男子为东床快婿,还不是有女孩的人家随便挑啊?
黄莺的奶奶应该就是按这个“传统”的家教来教育黄莺的。
我也不想来到黄莺奶奶面前的。
我听我姥娘等人警告过我,说我们是贫农,她家是中农,去她家,就会“败坏”了我家“贫农”的光荣的!贫农家的孩子是和中农家的孩子不是一个档次!
这就是黄莺家门可罗雀的原因,也是造成黄莺“自闭症”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现在我敢越过雷池,和一个中农的孩子玩,而且是和一个“声名远播”的小仙女在一起玩,这就起了带头作用,这是小孩子们纷纷和我交朋友的一个因素。
人有“群羊效应”,如果此事遭到“谴责”,我就是他们的“挡风墙”!谁让我是带头越过雷池的呢?他们有推脱的借口,他们很“安全”,这就是几个**岁的孩子敢逼着我去叫黄莺的心理原因。
我当时非常疑惑,无论从房屋院子面积,还有黄莺家的吃穿用度来看,她家比一胡同之隔的地主家都富有,她家怎么只是中农而没有划成地主呢?
地主,不光有钱有地,还得看你有没有“剥削”人,“剥削”到了什么程度。像隔壁的地主家,和黄莺家同样具备这两个条件,但胡同西侧的人家多了一个条件,就是他家里不光有短工,还有长工。(长工,地方话,叫扛密汉,这是个音。我不知道密汉是不是这两个字,密汉就是长工的意思,姑且这么写着吧。)
像我姥爷就是在胡同西侧的地主家“扛了十几年的密汉”。后来分财产时,我姥爷分到了三间房子,可能就是在现在我姥爷家的位置。
黄莺家就躲过去了,无非是没有了土地,却保存住了那个大院子。
有的村很穷,根本找不出地主,但下来了“名额”,各村必须报一个“地主”!没办法,出了个全村人抓阄的笑话。
西侧的地主家被分了,除了给他家留下了紧靠小河的一个狭窄的小院,后边的房屋都是贫农的了。
我和黄莺在一起玩的消息之所以暴露,就是源于我出的那个抠墙皮的“馊主意”!
这个行为非常危险!上纲上线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好在那时阶级斗争已经放缓,人们只是当了个笑话来对待,再加上我姥爷是“贫中之贫”,“扛密汉”出身,我不会被“追究责任”的!
我那个抠墙皮的笑话是队长到我姥爷家说的。
顺着小胡同向南,就是小河了。黄莺家南墙外就是河崖,墙头和河坡之间只有个两米左右的走道。这个走道沿着小河西去,在七歪八扭的沿河墙头的侵占下,有的地方还不足两米。
下雨时,这条小道非常泥泞,一下子滑倒去,就有滚到小河里的危险。所以,那个小道不是主要通道。
我姥爷家的大门朝西,前头是黄莺家的大院子,她家的大门也朝西,可能是她家是中农的缘故吧,小胡同西侧的人家的大门都朝西,这个狭窄的小胡同里就只有我姥爷和她家两户人家了。(我猜的,贫农和中农之间可能也有隔阂。)
我和黄莺都是在大人们上工后街上无人时才溜到小胡同里玩的。
南边沿河的小道上人很少,我们只注意胡同北头的大街就行。
黄莺非常警觉,她一听到脚步声,就飞快地躲进门楼子下。
她跑得比我快,我总是追不上她。
我俩都躲避人,为了方便逃跑,我俩就在两家的大门口处玩耍,最远不会超过大门口两侧五六米的样子。
我俩如此警觉,基本上没人发现我和黄莺在玩,在抠墙皮。
就是有人看到两个小孩的身影,也不会多想,谁家没有小孩子?
可我和黄莺留下的痕迹终于引起了大人们的注意。
有个大人偶尔从那个小胡同走过,被胡同西侧的痕迹弄糊涂了。
墙皮被我和黄莺小小的指头扣过,很细腻,很光滑,好像有什么东西啃过一样。
我和黄莺的力气都很小,用小小的指头去扣墙皮,肯定是很“细腻”的。
我当时定下的规则就是,每人找一个夹杂在墙泥里的蛤蜊皮抠下来,比谁快,谁输了,就给谁的鼻子上抹土。
两个三岁的小孩顺着小胡同抠墙皮,那些细腻的痕迹就像有动物啃过一样。
比如,驴马骡等大牲口,都有啃墙皮的状况发生。也许他们体内缺少了盐分或者其他矿物质了,驴马等动物都有啃墙皮的情况发生。
可骡马等动物的嘴巴大,留下的痕迹很明显。
现在墙皮上留下的痕迹如此细腻,好像不是牲口啃咬的痕迹。那会是什么动物呢?
那个人细细查看,发现这样的痕迹沿着墙根到处都有!墙角下的泥土也被掏成了一个个小洞,就好像老鼠要掏窝,掏不深就放弃了的样子。他很奇怪,阶级斗争的弦立刻绷紧了!
如果是老鼠掏了地上的小洞,可以理解。如果是老鼠的小嘴巴啃咬了墙皮,也能造成这样的痕迹吗?他不知道。因为,他不知道老鼠能不能爬到墙上去啃墙皮的!
那些痕迹离地好几十公分,老鼠能悬空吗?痕迹周围没有可攀爬抓握的东西,更没有老鼠的爪痕,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小洞和墙皮上留下的痕迹非常奇怪,莫非有什么暗示?是特务留下的联络暗号吗?
他非常紧张,把他的发现报告了大队。
队长就叫民兵连长带了人,检查了痕迹。夜间,他们就埋伏在胡同两头,蹲守。
一连四五个夜晚,他们没抓到特务。
白天派人“侦查”,那些痕迹还在增多和变化!
他们傻眼了!
民兵连长加强了“武装”力量,白天黑夜地监视这个小胡同,我和黄莺在一起玩的秘密就是这么暴露了的!
队长到我姥爷家说这事,说我和黄莺抠墙皮,弄得大家虚惊一场!本来,大家白天上工就够累的,晚上还要加班逮特务,把几个壮劳力弄得唉声叹气呢!
我姥爷姥娘就赔礼道歉,并嘱咐我不要抠墙皮去了。
我在我姥爷家的村里就有了两个坏名声,一个是法西斯苗子,一个是抠墙皮的。
但我这么“恶劣”地抠墙皮的行为没有得到责罚,我和黄莺一起玩的事情也没人追究,好像队长都是默许了似的,那些小孩子们的胆子才大了起来的,纷纷和我示好。
像我小舅他们这些**岁的孩子胆子更大,甚至逼着我来黄莺家里来叫黄莺呢!【可见,人,不可惯着!俗语说,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是非常正确的!群羊效应,也是人本性中隐藏的一个原始兽性。】
包括我给黄莺的小鼻子上抹土,都是大人们发现的。在他们口中,就成了我摸黄莺的脸了!他们这种卑鄙的手法,逼着我去叫黄莺的做法,演变下去,极有可能变成鲁迅先生提到的阿Q现象,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我无可奈何地进了黄莺家的门,自以为妙的策略没有成功,我胆战心惊地来到了黄莺奶奶的眼前。
其实,我如果见到黄莺,我也不会带她出去的!
他们用粉皮的事情要挟我,已经惹恼我了!
对于我来说,三岁的我两次死里逃生,带着两个坏名声,我和我姥爷之间的信任危机已经达到了极顶!
只需最后一根稻草,就可压垮我和我姥爷之间亲情的骆驼了!
随着事态继续不按常规亲情人性发展,我和我姥爷就要彻底决裂的时候已经到了眼前!
我低着头,手足无措地站在黄莺奶奶的面前,汗流浃背。不过,不是热汗,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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