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巨炉悠悠转着散出缕缕幻变的雪丝，飘飘绕绕裹着点点烛光将屋子蒸得更加昏暗。力竭的老者斜靠在床榻边，胸膛艰难地起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缓缓推开，一个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在巨炉旁定了定，许是被散乱一地的竹签卦盘碍了脚步于是抬手一拂将满地的物事连同悬炉轻轻荡到了墙角。白雾卷散，来人似这才看到榻边的老者，快步迈去扶着他躺下身来，关切道：“您可还无碍？”老者阖眼道：“老朽无事，尚可残喘数载。”来人点点头，伸手折了折被角，问道：“您真的决意要走？别无他法么？”颤颤地深吸口气，老者抬眼望向来人久久不语，丝丝苦涩浸上满脸的皱纹，叹道：“道同缘异，事与愿违。老朽一生体天之道顺天之行，到头来却不得不妄探天机以逆其意。如今天意既窥则事在人为，主上不可再犹疑！”那人沉默半晌，咬牙道：“您可放心离去，我省得了。”老者听罢闭上双眼缓缓舒出口气，似乎整个人都松弛下来瘪进了被中。来人以为他已安睡便欲起身离开，才一侧身手腕却突地被紧紧抓住，回首但见老者双目陡睁，张口一吸，霎时屋内清吟之声大作，股股白雾凝形如龙交穿往梭，随之盘游在其额顶，直震得他须发狂舞。来人身形顿滞，大急道：“您这又何苦？！岂非再折了寿命！”老者翻身坐起，此刻已面显红润气色骤佳，摆摆手道：“少活两年罢了，若非如此老朽怕是无力再道出天机。主上既已明志，老朽又岂能惜命！”那人听罢摇首苦笑，忽问道：“幻龙归真，您已然告知。眼下便是为此而谋，莫非……”老者微微颔首神情肃然，灼灼地看着他道：“时有否泰，用有行藏，吉凶难定，天道无常。天机岂能尽藏险恶而无生机？老朽以命抵天罚终于窥得一丝变数，主上务必牢记老朽将吐之言！”那人浑身一震不待分说便一指点去，七色炫芒自指尖疾射而出直直冲进老者眉心，源源不绝。老者淡然一笑也不理睬，十指猛一掐诀顿时龙吟再起，微一定神遂“哞哞”颤须而言。话音刚出，窗外突地“噼啪”一声怒雷炸响，进而内外交轰相激，虚空激愤如欲撕天裂地……听老者道：“幻龙归真，五螭分游。戊子还尘，飞叶东……虬。不不见天蚕，乱世……可……可休……”话语一毕顿时昏死过去，赤血染襟。
艳阳天，透霞云，碧翠山。银龙瀑，空幽谷，烟渺潭。千丈佛，飞崖亭，青石板。墨云鬓，雪纱裙，黄纸伞。朦朦间她似乎听到脚步声，臻首微侧，只见一小和尚从山道边探出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打量过来，她淡淡点了点头，小和尚拽着扫帚的双手不禁一抖，急忙埋下头去咪咪哞哞地念诵起来，待得喘定，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紧了紧帚柄便走了下来站到亭边施礼道：“女施主，小僧失礼了。请问施主可是想要上山礼佛？小僧可代为引路。”等了半晌未闻回应，小和尚再度抬起眼来却见那女子缓缓摇了摇头，心头没来由地一急，脱口道：“小僧看施主已站了两个时辰，就只为了看风景么？既然到了我大空寺何不进去拜上一拜？！可知我寺乃是……”小和尚顿地一窒赶紧住了口，心中大悔，我我这是怎地了，怎地就失了定力？懊恼着抬手便赏了自己一嘴巴，感觉清醒了些才嘘了口气，又竖掌道：“小僧适才着了魔障，实在实在大大失礼，冒犯了施主还望莫要怪罪！南无阿弥陀佛！”说罢也不待答复躬身一礼便回身往山上疾行而去，一边扯着袖子往额上抹。刚上得两三阶石梯，一道天籁之声突兀地自小和尚耳边响起，婉转袅娜沁心入肺，润得五脏六腑舒爽得似失了知觉，整个人便浑浑噩噩地被定在了道上，连听到了什么也全不记得了。“小师父莫慌，适才是小女子一时失神所语，惊扰了小师父还请原宥则个。”这一句小和尚倒是听得真真切切，温婉动人莫可言喻，只觉四肢百骸骤然生出一股暖流，肩头一颤人便恢复了过来，他也不是笨人，思绪一转便明白了些许，心头的惊骇顿如浪啸般扑打而至，身子不由地哆嗦了两下。他是万没想到身后这天仙般的人儿竟真真便有那天仙般的手段，可笑自己还不自量地上前攀话，失了自身方寸不说也大大丢了师门颜面。小和尚呆立阶上魔障杂念纷呈之时，女子又淡淡问道：“不知小师父是贵寺第几代弟子？入寺多少年月了？”“小僧是大空寺第十一代弟子，入寺有五载了。”小和尚仍脑中散乱，讷讷应着。女子没有再问，却低声自语道：“五载……五载，那便也是未曾见过他了。”说罢轻叹口气，仿佛吁出了一缕缕愁丝继而化成了轻烟弥漫开来，几丈开外的小和尚似也有所感，脖子一动就欲回头望去。这时，一道宏大悠远的撞钟声自山顶“咚”地震荡而来，音波层层叠叠余韵不尽，山中鸟兽随波惊起拨得林叶簌簌作响。小和尚的三魂七魄也被这道钟声嗖地定回了躯壳，忍不住打了激灵惊讶地朝山顶望去，喃喃道：“怎地这时就敲了钟？！”正抠着脑袋疑虑间，眼角一瞥登时悚然失色，只见一束彩芒自山顶另头一尖白顶冲起直射霄汉，五色氤氲凝而不散，荡得几朵虚浮的云团飘散如避。痴痴失神间，天地间隐隐响起嗡嗡诵经之声，如万人耳语般听之不清却又直透脑海浩浩荡荡只觉如神如圣。“这这这是白塔，是白塔！有有祖师破关了？！哎哟不好，是首座传召全寺弟子！我我得赶紧的，又要被师父骂了！”猛地一拍光头，小和尚再也顾不得许多拖着扫帚便往山上跑去，却没注意那女子已扶在了亭畔怔怔地望着那瑰丽的光柱，秋水双眸之中异光流转薄雾渐漫，待得小和尚奔到山肩喘息之余忍不住回头一扫，但见飞崖亭中倩影依稀，却是雪纱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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