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土赌坊内传出了某位赌徒输光后的愤恨嘶吼之声，再有一阵黄花石球砸在人脑袋之上的酸爽后便失去了喧嚣，只是一股劲风来的也是突然，卷起一块烂布条儿，猎猎作响。
姜家来仙殿已经成为了历史，两尊古朴沧桑的石狮子坚守岗位，屹立在一片碎石瓦砾之上，诸多头发花白的老人皆眯着眼眸，凝视着天空之上的那道身影，直到看清了那个人是谁之后，才浑身颤抖的趴下身子，神情畏惧。
“天啊，那是仙人！”
春分时节没有萧瑟无情的死寂，一声惊叫传遍了四野，西城街头巷尾人声鼎沸刹那间消散与无形，贩夫走卒，商户小贩，所有人呆呆的仰望着天穹之巅，在太阳照耀下，出现了一尊如神明般的老人。
“姜破灭。”
紫杉老人捂着几乎断裂的左手，从姜天身旁连连倒退，他轻轻吐出了这样一个名字，言罢之后，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啊，在他心中存在多年的执念，在这位老人出现的刹那烟消云散。
姜天站起了身子，整个整凌乱不堪的衣衫，陡然间在生死关前走上一遭的失魂落魄之势荡然无存，如一曲长剑高歌，浩然正气直冲霄汉。
“姜家第九十八任家主，姜天，见过历代先辈！”
悠远的呼喊声传出了很远，回音渺漫，在那位老人耳畔之中轻轻荡响。
老人头发依旧稀疏到惨不忍睹，气血干涸，他没有理会姜天的怒吼，只是静静地高悬于苍穹之上，眼眸凹陷，气息如风中柳絮，微弱无比，他俯瞰着西城，俯瞰着召国。
“姜破灭！当年！到底为何....到底发生了什么...”
紫杉老人似乎心有不甘，仰视着高高在上的那位老人，一阵金色光芒之后，他断肢在续，恢复了生机，并高声呼喊，但突然间他身形一颤，声音变得微弱无比，到了后来，几乎如同蚊虫嗡嗡，难以听闻。
“原来如此。”
九霄之上，如神明般的姜破灭没有一句言语，一点紫色灵光坠落入紫杉老人的眉心，他突然呆滞的吐出四个字，接着丢了魂魄般跌跌荡荡走出了姜家，身躯颓废，如夕阳般即将坠落。
“族老！”
姜蒙高呼，想要唤他回来，可几乎是一瞬间，紫杉老人便不知所踪，在青天之下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虽然明日当空，却让人心中一阵阴寒，生出一股无言恐怖。
西城被震动了，其余三大古老修炼世家中有数位沉睡老人醒来，当看见天穹之上的那道人影之后，便又唏嘘不已一番，自认为是老眼昏黄，睡眠不足了，便继续恢复了沉睡状态。
姜破灭，昔日纵横西城，力压同代，如今依然如此，一旦出手，如雷霆之势，让同一时代的紫杉老人莫名败逃，更让其余三大世家的老辈人物再度选择沉睡，不敢出来与之相见。
“西城，每一处街道都让我无比熟悉。”
姜破灭迈步，凌空而立，仿佛脚下有一条无形的天桥，承载着他即将凋零的身躯。
“西城竹林，深处藏着什么呢。”
姜破灭呢喃轻语，如大道至理般回荡在每一个人心间，浑身绽放无比璀璨的光华，如一颗坠落尘世的星辰般明亮，眉心之处更演化出一尊九头圣狮子，赤焰焚天，无比可怕，这只异兽虚影吐出一口呼吸，化为一阵龙卷风，将西城那片被视作禁地的竹林沙沙作响。
“要进去么？”
姜破灭如一尊行走在尘世的神明，低语声亦浩大无比，直到他来到一片翠绿竹林前时，脚步踌躇了，在天穹之上挪动，让一众修士瞪大了双眼。
“他是谁？竟然要踏足死林深处？”
“昔日连古国王侯都不敢涉足此地，这位大能究竟是何方修士，如此惊艳。”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赞叹声响起，九霄之上的姜破灭却充耳不闻，浑身燃烧炽热圣炎，化为一轮骄阳，冲入了竹林深处。
“原来他是一位寿元将近的往昔人物，即将坐化了，这才敢如此拼命。”
西城有神秘人物开口，清晰的话语传遍了四野，让围观者恍然大悟。
原来是一位即将死去的老修士，难怪恐怖至此，只有放弃了生念的人，心中才会燃烧出最美丽而恐怖的火焰。
“啊！”
突兀的嘶吼声震动天地，姜破灭白发枯萎，生机涣散，身躯染血，他从竹林深处的天穹上缓缓走出，无敌之势褪去，神情萎靡。
强大如他，活了百年，也无法踏足西城那片死亡竹林的深处。
“太晚了，可惜太晚了。”
他喃喃低语，抬起苍老眼眸怒视苍穹，接着一步踏出，西域道统中充满神话色彩的九头圣狮子伴其前行，每一步踏出，便有一圈玄奥神异的道纹破碎虚空，泛起阵阵涟漪，只见姜破灭跨越了万里河山，来到了一处荒山之前。
荒山凄凄，冷清荒凉，昏黄中带着丝丝血腥的土地让人感到畏惧，荒山脚下有一处村庄，鸡鸣狗吠声不绝于耳，他们都是凡人，却供奉着一尊诡异的人形图腾，眼见如神般的姜破灭到来，那尊图腾竟然抛弃了这群膜拜他的村民，直接化为一道黑色流光，消失在了远方。
姜破灭微微一笑，口齿似金玉，有紫色火焰在升腾。
“如此也好，此时你的图腾之力对于小尘还过于强盛，三年之后，便让你这尊邪意图腾成为小尘的一块悟道石。”
姜破灭浑身金芒散去，充满了森然冷意，他对着那尊图腾逃窜的方向打出一则秘法，刹那间天地失衡，在姜家某处阁楼中酣眠的姜尘身躯一颤，冥冥中仿佛有股力量与他缔结了因果。
荒山依旧死寂，姜破灭身形渐渐变为了虚无，仿佛即将消散，他的寿元终究是枯竭了，为了挽救姜家，他抵抗了一位难以想象的强敌，昔日道伤再度裂开，如今已经成为了风中残烛，即将熄灭，只见姜破灭凝视着这座荒山，浑身颤抖。
“可怕杀局，存在了千古，原来我只是一颗尚未被雕琢的棋子。”
“是你？”
陡然间天地之中响起另外一股浩大之声，如古庙大钟，神圣无比，召国国都的某一处王府中绽放万丈霞光，一道身影闲庭信步走出，可怕的皇道之威隐于霞光之中。
呆滞在姜家来仙殿前的蓝苍一怔，喃喃低语道出了两个字。
“王侯！”
王侯。
真正的古国王者。
万无尽江山的召国都被惊动了，一尊真正的王侯出世，气血冲霄，所有臣民皆心生畏惧，弯腰膜拜，倘若是人皇，那便是万人叩首，以示敬重。
霞光中流光溢彩，一道身影无比尊贵，俯瞰着召国苍茫大地。
“是你，问天侯。”
姜破灭默然了一会儿，轻声叹息，他仿佛响起了很久之前的往事，只是几乎在岁月中萎缩的面庞看不出有任何神情，声音却惆怅无比。
“你没死？”
“快死了，过去的一切，百年云烟，弹指一念间而已。”
姜破灭唏嘘不已，望着漫天美丽霞光，浑身竟然生出了新的肌肤，残躯龟裂，发丝变黑，整个人的气息一提再提，如同层层大浪，重新步入了巅峰，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修为大成者的悲哀，回光返照，短暂恢复了过去辉煌时期的生机，之后便将迎来满地枯黄落叶的悲哀。
死亡是真正的永恒，没有人能够不朽。
至少在很多人眼中，没有不朽。
“一切过往，我没忘记，那些人的血，我会有一天让他们偿还。”
恢弘霞光中的王侯声音低沉，每吐出一个字都仿佛是敲动了一尊黄吕大钟，让人莫名陷入感悟。
“这些年他们都在隐忍，我们无法找到踪影，但召国人的鲜血不会白白流淌，这一点，无论是我，还是其他势力，都深信不疑。”
“也罢，也罢，梦一场繁华落尽，道一曲春秋凋零而已，世间万物本如流水，都会有逝去的那一天，如果可能，姜家会有一场大劫难，我希望你能出手，如不能也无所谓，总之...我去了。”
姜破灭浑身气血冲霄，眼眸熠熠绽光，他恢复了巅峰状态，一步一乾坤，九头圣狮子仰天长啸，气息让天地为之震恐。
“走好。”
万丈霞光达到了鼎盛，那尊王侯在为姜破灭送行，一代人杰，光辉过一段岁月，如今也终究是要凋零了。
姜破灭微笑，他回到了西城，眼眸如星辰，扫向了几位神秘人，冷冷一哼，却没有动手，他最终还是回到了姜家，站在化为蚕茧的赤金大尊前伫立，若有所思。
之后他化为一道渺小的身影，消失在了一处废弃阁楼深处，几颗灰尘坠落，还有满布的蛛网，这座沉寂无数岁月的阁楼突然震荡不已，像是即将颓坯的城墙，步入生命晚年。
“先祖走好！”
姜天仰天高吼，目眦欲裂，他身为姜家支柱，如今不能倒下，即便他背上背负着无数座大山，他也不能倒下。
“先祖走好！”
“先祖走好！”
所有姜家子弟的嘶吼声激起了西城的震动，其余三大修炼世家紧闭门户，族中皆有底蕴出世，却依然不敢妄加出手。
“师父，走好。”
一处古意盎然的修炼殿堂中，姜尘已经醒来，他红着眼眶，一枚如火焰般跳跃的紫金法印镶嵌于眉心，手中捂着一本残缺的书卷，呢喃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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