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渺冷略一沉吟,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啼亮口哨,沙丘下的那匹“双日驹”啼哩哩一声长叫,立时放开四蹄跟了上来。
于是,张渺冷随在那麻风怪人身后,缓缓向前行去。
阳光依旧是炎热的,但那麻风怪人,好似丝毫不觉,他没有说话,管自闷着头行走,二人一马,沿着漠漠的黄沙在炎热的阳光下蠕动。
约在一个时辰之后。
张渺冷以那双尖利如箭的眸子,已可遥遥望见在浩瀚的沙漠上,有着无数块矗立的白色巨岩,这些白色的岩石是如此的高大,以至使岩下微微移动的人影:看来便好似一些渺渺的蚂蚁一般。
前行的麻风怪人,回首向张渺冷笑了一下,走得更快了——自然,他行走的速度便是再快,也不值一个健康的常人一哂。
张渺冷知道,前面那片直接曝晒,在烈阳下的白色巨岩,大约便是那“麻疯谷”了。
他轻轻一叹,沉声道:
“朋友,快到了,是么?”
前行怪人啊了两声,又急忙点头,张渺冷微微一笑,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设法治愈麻疯谷内,患病在三年以下的其他病人咯?”
麻风怪人又连连点头,用含混不清,语声显然又在颤抖的道:
“请……可怜……他……他们……”
张渺冷骤然觉得喉头有些梗塞,双目也有些湿润,他在这刹那之间,有一股深刻的感受在心中澎湃。
是的,眼前这遭到人生最大的苦难麻疯的患者,在他自己完全陷入绝望的深渊中时,犹不忘伸出援手给别的受难者,他的善良发自内心,真挚而恳切,没有丝毫虚伪,也没有一点矫揉造作,更不以己身的绝望而罔顾遭难的同伴.
这是人与人之间最超然的爱,最浩博的情,而在文明的世界里,又到哪里去寻找啊?
在很多个日子以来,在令人胆战心惊的杀伐里,在藏龙卧虎的修界中,在波橘诡诈的江湖风云内,张渺冷想到的,听到的,可以说大多,大多了……
但是,眼前这已油竭泉涸,濒临去日不多的麻疯病人,却给予他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一种自他重人江湖以来所未曾遭逢过的深刻感受!
于是,张渺冷闭上眼睛,待心绪略微平静,然后才大步行上,沉声道:
“朋友,在你身上,我又看到了人性的善良,假如你不幸去了,那么,你的灵魂亦必是安适的,因为你是这污浊的世界上,极少数真正的好人之一……”
这染有**疯的怪人,肿烂的目眶中含蕴着晶莹的泪光,疮痕满布的面孔上轻轻痉挛,他忘情的伸出那双残缺的手掌,却又羞惊的缩了回去。
但是,当他缩回一半时,却被张渺冷那双强有力的双手握个正着,张渺冷掌心的热力,深深浸润着这怪人枯涩的心田。
于是,二人并肩往前行去,他们谁也没有出声,但真挚的情感,却已在沉默中相互交流。
约有顿饭的时候,二人一马已来到那堆高耸的白色巨岩之前,而这堆白色巨岩之下的情景,又是多么令人惊惊啊。
张渺冷大睁双目,望着那些站卧于远处,向他瞪视的“人”群,他们有着最令人恐惧的外形一一溃烂的四肢,斑驳浮肿得有如厉鬼似的面孔,褴褛不堪的衣衫,衬着污秽的环境,恶臭的空气,在阳光的照耀下,这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啊!
气氛中飘浮着无形的痛苦与古怪,这些麻疯病的患者,皆以漠然的目光向张渺冷投来,他们枯瘦的躯体没有移动,嘴唇没有开合,甚至没有一切应该有的表示,但是,这不能责怪他们,当一个人对生命失去指望的时候,你又叫他们拿什么来振奋呢?
张渺冷望着四面这些,已不能称之为“人”的人群,心中有着深长的叹息。
他往前紧走了两步,用舌尖舐了舐嘴唇,大声道:
“朋友们,我们或者根本就不认识,但是,我愿意自己能对各位有所帮助,请不要怀疑我,相信我是各位的朋友。”
他说完了话,四周仍是一片寂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答腔,张渺冷感到有一股隐约的翳闷在空气中形成。
这时,站在他身旁的怪人蹒跚的走向他的同伴,以手势及笨拙的言语,向那些失去一切生气的人们,说明张渺冷的来意。
但是,仿佛仍然没有任何效果,那些麻疯病患者依旧冷漠的没有丝毫表示,不错,当经过无数名医的诊断,奇药秘方的治疗,再加上多年来的传说及事实,都无法对他们有所帮助的时候,一个年轻的陌生人又怎能引起他们的希望呢?
张渺冷望着众人,犹豫了片刻,断然道:
“朋友们,在这种情势之下,我难道会对各位有什么不良企图?请相信我,凡是患染麻疯病在三年以下的,我定然可以使他恢复昔日的健康——同平常人相等的健康!”
仍是没有回答,张渺冷正待进一步,设法解释的时候,巨大的岩石后却蓦然摔出两个人来,一个粗暴的吼声随之而起,尚夹杂着一连串令人不易听懂的怒骂声。
周围的麻疯病患者,似是十分畏惧那怒吼之人,纷纷向四处躲避,与张渺冷同来的麻风怪人亦跄踉行进,断续的道:
“快……走……快!”
张渺冷觉得十分奇怪,直这个地方,还会有谁看不开而如此暴躁?难道说,这人莫非不是麻疯病患者么?
那麻风怪人一见张渺冷卓立不动,仿佛有些急了,扯着张渺冷衣袖,以手连连指向巨岩之后,而这时,又是两声哀号,两条人影,似空中抛球般飞跌出寻丈之外。
张渺冷轻轻一拍那麻风怪人肩头,大步行前,迅速给那倒在地下的四个麻疯病人搓揉了一阵,口中已冷厉的道:
“在这种处境之下,朋友你还不予同病者以怜悯的情感么?”
随着张渺冷的语声,一条高大得令人吃惊的身影,随着日光的照射而映投在地面上,更映迸张渺冷瞳孔之中。
张渺冷缓缓抬起头,站在七尺之外,有一个身高八尺,披着银钉软甲的魁梧大汉,正瞪着一双铜玲也似的巨眸,凶神恶煞般的向他启步逼近。
这大汉不但一身打扮穿着,异于四周之人,神情形态更是凶横无比,他头顶寸毛不生,却在脑后蓄着黄毛小辫,浓眉如刷,再加上满脸粗厉之气,确实十分慑人。
张渺冷毫不惊惶,往这大汉面孔双手仔细一瞧,已发现上面生满了隐约的紫红色斑点,而且更有些浮肿,他心中忖道:
“这大汉好似不像中土或边区人氏,他头脸双手的紫红色斑点,乃是**疯病的初期征候啊!”
此刻,一双雕缕着花纹的牛皮鞋,已在他的面前站住,张渺冷一看这牛皮鞋,立时恍然大悟,暗自一笑道:
“啊,原来这位仁兄是野菰达怛人……”
他仰首望向那凶蛮大汉,粗厉的面孔,一笑道:
“朋友,你能说汉话么?”
那凶蛮大汉呸了一声,大吼道:
“矮小子,站起来,让老子教训你!”
张渺冷一听这凶蛮大汉,汉话竟然十分流利,不觉有些惊讶,但是仍旧不慌不忙的道:
“朋友,彼此有话好说,如此大呼小叫的作甚?”
那凶蛮大汉狂笑一声,道:
“你怕了?哈哈,老子早就知道,你们汉人都是银样蜡枪头,早年那些出口的皮货商人,还不是满口吹得震天价响,只待老子一出手便摔得他们七荤八素,不知姓甚名准,你小子在我布日固德面前还是装个孙子来得便宜。”
张渺冷悠闲自在的,淡然一笑,道:
“你叫布日固德?大约你也患了**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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