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手扶着竹杖,倚在茅舍门框上,望着张渺冷渐渐模糊的背影,满脸早已是老泪纵横,他那苍白的面颊,在张渺冷身影消失的刹那之间,忽然变成了惨黄之色,两眼之中目光痪散的举头对着空中长长的地叹了一口气后,身子开始不停的颤抖着,虚弱得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是,他却强自撑持着,转身走进了屋内,隐约中听得断续的叹道:“恩师在天之灵明鉴,弟子有负师恩,修炼岁月无数,始终未能登峰造极,成就大道,所幸老朽功法技艺尚有传人,但愿其能光大门楣,助我重振云霄一脉之神威。”
这时,张渺冷正遵照恩师所示,顺着后山的一条峭壁栈道,向山下快步奔去。
这小子真是有趣之极,三年修行筑基化元已成,能在数个时辰内进行御空飞行早已不在话下,此刻却如常人般以足代步,奔跑而行,要是让师父看到少不了,会被狠狠的教训一番。
不过即便如此,由于身体强壮程度早非寻常可比,奔行之势,并不因山形陡峭而有所迟滞,只见他跳奔于悬岩绝壁,青苔藤蔓之间,直似一头白猿般灵巧,半个时辰不到,业已下到山腰以下。
此时日色将尽,山中一片黝暗,张渺冷停身在半山的一处断岩之间,忍不住再次回头向来时的山上张望,心中暗道:师父身怀痼疾独自一个留在山上,虽有猿,鸟相伴,总不是长久之策,此番自己见到师叔定要讨些灵药,办完之后尽快赶回山来侍奉师父,以尽为人弟子之道。
张缈冷有着这等孝心,本属人情之常,但他却忘了以老人之能,既然可以令他伐毛洗髓脱胎换骨,在短短三年零十月不到的时间里,由一个功力全无的平常小子,变成筑基化元初期的修行者,其手段岂是寻常,对自己的身体创伤,却也只能是无可奈何,苦苦支撑。
可见老人的身体,决非张渺冷仅凭着那份孝心和目前的能力所能医治的了。
停身于半山断岩的张渺冷,依山石而立,就在其再次向山上张望时,忽然想起了些什么,猛的一拍脑袋,道:“我怎这般粗心大意的,连师父所赐短剑都忘记带上,这可是师父交与信物,要是那从未谋面的师叔问起,我又情何以堪呀!还是快些回山去取回为好。”
张渺冷念动即行,反身直奔山上而去。
这回虽是上山,由于赶路心切,他攀登的速度,却比他下山之时还要快了许多,转眼间已回到了茅舍之前。
张渺冷刚跨进门里,正准备给师父行礼,话语尚未出口,目光所及处只把他惊得魂飞天外,头皮发炸,呆在门中,半天说不出话来。
昏黑之中,只见那三年多与自己朝夕相处,每日悉心指导自己修行的师父,横身倒卧在厅中的蒲团之旁,那根终日不曾离手的藤杖,跌落在三尺之外。
张渺冷木然的呆立在茅舍之中,心中一片空白,呆了好一阵之后,才跃身扑过去,双手用力的抱起老人,泪水泉涌而出,大叫一声:“师父,快醒醒!你这是怎么了?”
一阵哀痛过后,张渺冷心情逐渐平复,顿时起了万一之想,暗道:“师父并非寻常之人,虽然深遭重创,难以医治,方才还好好的,怎会在自己刚刚离去,他老人家就力竭身死,也许师父只是一时晕厥,而不是真正的过世了。”
心念一动,探手向师父的胸口抚去,但觉触手冰凉毫无跳动迹象,显然师父已经逝去多时了。
张渺冷只觉一股热血由心头直冲上来,再也难以控制那悲伤激动的情绪,突然,觉着喉头一甜,喷出大口鲜血,跪倒在地上抱着老人的尸体,一会使劲的摇晃,一会又是灌输真气,希望师父能够转醒过来,可是任其反复努力,奇迹并未出现,终于无奈的啕嚎大哭起来。
三年多来,师父那慈祥怜悌的笑容,已是自此永绝,谆谆教诲,耳提面命的温声回忆,现在都已化作了悲苦的怀念……
张渺冷此时当真是哀痛欲绝,血泪交进,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张渺冷早已哭得泪尽眼枯,总算在这一场大哭中,暂时发泄了他拥塞在胸中的哀伤情怀,心神慢慢地安静下来。
他定了定神,理了理心绪后,觉着现在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怎么安顿师父的遗体,才不使他腐坏。
张渺冷放下师父的尸体后,茫然地在山峰绝顶上转来转去,四处找寻稳妥之处。
也不知走了多少圈,才停下步来,忽然发觉自己停步之处正是师父的那间卧室之内。
环顾之下,师祖的那幅画像,正悬挂在小室之侧的墙上。
张渺冷望着祖师画像,但感心中一震,暗道:我怎么如此六神无主,经不起丝毫变故呢?发扬师祖的绝学,师父的心愿,以及今后找齐归灵之地图谱残片,为师报仇等种种,师父全都寄望在自己身上,倘若自己这等经不起一点波折,师父费尽心血调教自己的苦心,岂不是完全白费了吗?而且,师父在自己离去不足两个时辰,就已断气过世,显见师父确是为了督促自己勤练武功,操心过甚,方会匆匆而逝,以致撒手尘寰。
思绪动念至此,心中又隐隐地作痛,但他面对师祖遗像,强自忍下了伤痛之心,将师父的遗体,搬来放在那张石床上,正准备继续在山上找寻安葬师父遗体之处,忽然发现师父昔日所用的那竹枕之下,竟是压了张有些泛黄的白笺之类的事物。
张渺冷顿觉诧异,探手取过那张白笺,其修行三载有余,夜间视物亦如白昼一般,可还是习惯性地掏出火石打着,点亮了床前书桌之上的灯油,举目细看。
只见那泛黄白笺之上墨色不匀的写着:“字谕徒儿缈冷,为师身遭重创元气渐弱,近日忽感力竭体衰,随时均有圆寂之可能,为师身死之后,可将尸体置于这石床之下的千年寒冰打造的阵法内,以聚元之法聚寒气导入其中,可将我尸身祭炼成玄冥魂珠随身收藏,以备将来入其他各界找寻图谱残片时指引方向。书桌左测抽屉之中,有我写给你师叔金顶居士书信一封,他日可按照信封背后的图址,前去求见,若你法诀剑道未初窥堂奥这前,千万不可下山妄入其他各界,招惹强敌,为师身受之苦,即是前车之鉴,切记切记!其余之事,自有你师叔安排,你莫要多管,修行一途,任重而道远,往后仍需加倍努力,以求早成大道,另请善自珍重。”下面的落款,只是“师字”两个字。
张渺冷默默的看完了这张不知是师父几时留下的遗言,不禁悲从中来,枯竭的泪水,顿时盈眶而出。
没想到师父早已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却一直未曾向自己说出,这张遗言,也许是几个月前写下,也可能早在两年前就已书就,看那白笺的颜色,已然变黄,估算时日至少也在半年以上了。
张渺冷恭敬对师父遗体行了一礼,小心揣好这张师父唯一留给自己的手泽,不禁暗道:师父凑巧的在今日指点完最后一招就叫自己下山,必是知大限已尽,不愿让自己看到他心血耗尽而死,忍不住悲痛,而影响了功法的精进,自己又怎能辜负师父这番用心呢?
只是冥冥之中,也许早有定数,师父安排的本是极为隐秘妥贴,使自己在筑基未成之前,不会因丧师之痛,而分散用功之心,谁又想到自己一时匆忙之下,竟忘了把短剑带下山去,才使自己过早发现了师父已死的惨痛局面。
而且,师父明明已把呈送师叔的信件,交给了自己,却又忘记把压在枕下的遗言撕毁,显得人世的许多安排,总在冥冥定数之中,强求不得……。
他思忖久久,不禁长叹出声,想到师父交代安置遗体之法,他立即走到石床之前,寻找到了移动石床的机钮,轻轻的按了下去。
一阵哗啦啦轮轴转动之声传入耳中,那石床已向左侧横移了三尺,露出一个可容一人上下的地道,长长的石级,直往地下延伸过去。
他探头望去,只觉一股阴冷彻骨的寒意,打那地道入口冒了上来,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张渺冷抱起师父遗体,一面打着寒战,一面顶着阵阵寒意,一步一步顺着石级向下行去,约莫深入约有两丈,方始抵达平地。
黑暗之中,凝目望去,只见这地窖之中大小只有两丈方圆,当中的地上,有一块大小约八尺见方的离地三尺多高纯由寒冰结成的冰石,冰石之上,向东的一头,拱起一条冰枕,四周有数堆冰石围绕形成微妙联系。
张渺冷伸手在冰石上试了试,刚一接触,就感森森寒意透体袭来,不禁暗想:我修行数载,身体早已是寒暑不侵,寻常冰石绝难如此寒冷,这定然就是师父生前所留用千年寒冰所筑的玄冰凝魂阵法了。
当下抱着师父遗体,头东脚西放置在那冰石之上,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双目含泪的道:“师父,弟子永远不会忘记你老的一言一语,但愿你老在天之灵,早获安息,重入轮回……”
拜罢起身,依依不舍地含泪退后几步,依照老人留书所示,向阵中冰石以凝魂咒手法,打出一道法诀。
顿时阵中寒气大盛,四周冰石渐渐为白色浓雾覆盖,冰石之上的老人遗体内自白雾出现起,亦冒出层层黑雾,当黑白雾气相交时,地窖之中的空气开始变得越来越狂暴,两气相交逐渐形成阴阳鱼图案,随后以老人遗体为中心伴着狂风快速旋转了起来。
一时间冰石飞溅,地窖也随之剧烈的摇晃起来,隆隆之声不绝于耳,阵阵带着凛冽寒意的气旋,向站在一旁观望阵法变化的张渺冷席卷而来。
张渺冷本想运功抵御,可又恐破坏阵法运行,只得退出地窖之外在茅舍中焦急的等待。
五个时辰过后,地窖内的动静方平息下来,在地窖外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的张渺冷立刻进入其中。
此时,地窖里面已是寒气全无,原本放置的冰石尽皆消失殆尽,只有一粒闪着阵阵幽光的乌黑圆珠,滚落在地上,不用多说,定是老人遗体所凝成的玄冥魂珠无疑。
张渺冷忙从怀中拿出丝巾将魂珠拾起,小心的搽拭干净,放入一精致锦盒之内,放入贴身衣袋,双手紧紧捂住,神色凝重的道:“师父,今后你就和徒儿一同行走四方,见证弟子为达成你遗愿所作的种种努力吧。”
说完缓步走出地窖按动机钮,回复了石床原位,转身走到师祖画像之前,拜了三拜,恭敬的取下那幅白绢画像,小心地卷了起来,小心收好。
而后,他又仔细地在室内巡视一番,关紧窗户退出门外,默默的的向屋内看了好一阵,方始扣上了木门,快步回到自己房中取了短剑,这才心情沉重的一步一回头地往后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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