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百年，我从未见过梦魇如此情绪的时候。
以往的梦魇，总是慵懒而漫不经心，虽然喜欢作弄人，喜欢在容貌英俊的男子面前搔首弄姿，但是如今这样动怒失态的模样，还真是第一次见。
对于这个只有和她有所接触才能看见的男子，梦魇似乎极为讨厌，语气里甚至带着不明就里的憎恶：“既不是魂魄，也不是凡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拉拉她的袖子，她愤懑的坐下来，挑着一双柳眉不满的看着我：“我要送他归西，你为甚要阻扰我？”
夜深露重，皇宫里的御花园在夜晚一片静谧。我坐在亭台上捧着脸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要是一把火把那地方烧了，这天干物燥的，又是深夜，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在人间犯下滔天罪孽，凡人对你是没办法。可是天谴你就不一定逃得过了。我想了想，这句话还是没敢说出来。
梦魇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也望向了亭外的明月。她蹙眉，有些忧郁的看着天空：“不知为何，这个男子总是让我感觉心烦。”
“我明明没有见过他，更别说惹下些风流事。自小到大，虽说作恶多端的事多了去，但用妲己这名字去沾花惹草，还真是没有。他认错了人不说，还是这样刻薄的语气。好像我上辈子欠了他似得。”
万一真欠了呢。我扁扁嘴，刚想开口。梦魇撇了我一眼：“就算欠他又怎样？只要本妖高兴，想怎样就怎样。”
我把话咽进了肚子。梦魇这性格，若是真要欠下什么人情，估计也不会当回事。我斟酌了片刻，试探道：“他叫你妲己，总归是有原因的吧。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叫什么名字？”
梦魇沉下眼帘，回忆道：“帝辛，他说他是殷朝的纣王，帝辛。”
我哦了一声，回想了一下，虽有对殷朝有所耳闻，但对于一个一千多年前鼎盛崛起而消逝在一场大火里的富贵王朝的帝王实在没什么印象。梦魇揉了揉眉心，动作慵懒而妩媚：“算了，别再和我提起这个非人非鬼的帝辛了。哪日里挑个好时辰，一把火送他上路罢了。”
我疑惑道：“刚他听到了你说要送他归西，万一他逃了怎么办？”
梦魇微微蹙眉，摇头道：“不，他不会逃，也逃不掉的。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个男子，似乎被一种阵法困在了这里，这么多年，高楼倾塌，雷雨大火，他都一直站在那里，等那个劳什子妲己。”
我也是不由唏嘘了一声，半响才恍然大悟的眯眼看着她：“如果真是等那什么人，那么能看见他的，应该是那个被叫做妲己的人。你能看见他，是不是你曾经真的同他有过一段……。”
梦魇嗤了一声，好笑道：“你以为我们是什么？迟钝的凡人？狐妖一族从母胎诞下那一刻就有了记忆，若是我真的见过这样一个男子，自然会有印象的。”
的确，这个男子眉宇间的清冷孤高之气，很是符合梦魇的口味。若是真在往日里见过他，估计梦魇还指不定会和他来一段露水姻缘。
多说无益，梦魇下了决心要把这非人非鬼的帝辛给送归西。若是凡人，或是鬼魂，我都可以说上两句。但是这是个连引魂索都无能为力的奇怪男子，我也不能说上一二。若是让他这样孤独的再等下去，倒不如让他直接泯灭来的痛快。
我坐在亭台的雕花石栏，甩着腿对她道：“既然没什么事情，那我就回去了。”
梦魇刚想点头，脸色突然变了一变，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嘘！”
我听话的闭上嘴，竖起马耳。不远处脚步声渐近，一个是女子轻快灵动的步伐，一个是沉稳而有力的脚步。梦魇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好像是是姐姐和储君青音。”
对于这个有可能成为梦魇情劫的对象，我好奇的探出了头。
隔着一丛在月下淡淡开放的紫荆花，阿雅身着一身淡紫色宫装，犹如一朵悄悄绽放的紫荆花，镀着一层莹白的月光，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一身华衣的俊朗公子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间笑意盈盈。他看着面前的美人，深吸一口气，满脸欢喜的看着她：“珠珠，你肯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阿雅娇羞的点了点头。
这娇羞的动作真是恰到好处。真是为难了天生媚态的阿雅，风情万种的狐妖做起这样的纯情的动作真是一点都不含糊。那青音眼神发直的看着她，半响才把她拥入怀中：“等明早，我便向父皇禀报，我和你两情相悦定下了婚约。我会娶你做我的太子妃。”
阿雅在他怀里背对着我们，只看得见被月光拉长的相拥背影。阿雅的声色清纯的像第一次见到男人，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啼笑皆非：“太子，若是陛下不允怎么办？奴婢生是太子的人，死是太子的鬼，不如直接生米煮成熟饭。这样，皇上说不定就不会阻拦了。”
我偏头看向梦魇，小声道：“皇上？阻拦？”
梦魇无奈的耸了耸肩：“我扮作秀女进的宫，按规矩，名分上应该是皇帝的妃子。”
我冷汗道：“你还用过什么身份啊？”
梦魇偏了偏头稍微回想了一下：“丧夫多年的独居寡妇，落河溺水的妙龄少女，失忆失明的富贵小姐。大概就是这些吧。”
阿雅的声音跃跃欲试寂寞难耐，如此美丽的面容，如此充满诱惑的嗓音，连我这样一个陪伴梦魇多年见过风情尤物的女鬼差都要意乱情迷把持不住。
隔着一丛镀着淡淡月光的紫荆花，青音的声音果断而坚决：“不，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他抚着阿雅漆黑淋漓犹如飞瀑的长发，温柔而坚决的说道：“等我迎娶你那日，我才会碰你。在没有成亲之前，你都会是完璧之身。”
阿雅哑然失笑，她不死心的继续道：“我不在乎名分的。”
青音眼神深邃的看着她，温柔而深情：“可是我在乎。珠珠，如果我们得不到父皇的认可，凭着你的贞洁，你还可以做皇妃。不管怎样，你都有个归宿，懂吗？”
阿雅呆愣的看着他。梦魇神色复杂：“太子和皇帝似乎很不和。在我进宫的第一天就知道了，太子的母亲只是一个低贱的绾衣局的女婢，被皇帝一时兴起临幸，因为没有名分，刚生下太子，就被皇后掩人耳目灌下了毒撒手人寰。如今，这太子还一直是被皇后亲自抚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传闻，他怕是也没少听说。”
青音将目光呆愣的阿雅抱入怀中，深情款款：“珠珠，我会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阿雅迟疑了一会儿，垂在青音腰边的手终于温顺的环住他的腰。她认命般叹了一声，温声软语道：“嗯。”
青音沉醉其中，没有见到阿雅失望的脸色。他抱住阿雅，将下巴搁在阿雅肩上，缓慢道：“若这是永远，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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