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虚幻情人
凛钢城的[荣华贵族]居住在高塔般的住宅之中.
由于圆形穹顶般的架空构造，空间相对有限.而城市随着人口的扩张，建筑物就愈来愈密集，几乎像是铁钉满布的皮球，在最下层的钢板路面上，暗得甚至阳光都照不进去.
渐渐的，享受[光]竟然属于富人，贵族的奢侈，其地位越是崇高，所住的高塔就越是伟岸.
帕特和蜜娅的家也是，不过他们的高塔比起真正唯一掌握核心权力[至尊家族]来说，就像是一株芒草和参天巨杉的差距.
[皇帝]的至高塔更是像太阳般耀眼，辉煌，仰不可及.
蜜娅最近的心很乱.乱而烦躁，烦躁又乱，这间高塔内的女主人甚至买了一袋子自己最爱吃的彩虹糖果，最后又一颗都没吃的全部扔掉.
她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愈发的黯淡，似乎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绮丽.似乎光彩不再.
其实并非如此，这位女主人面容姣好，身材一直保持的也不错，皮肤紧绷有弹性，小手就和少女一样的冰凉，淡金色的头发和粉红色的嘴唇还是那么香，那么诱人.
但她要面对的事实是，自己的丈夫的[心变].对象却是一个[智能系统].
自己的丈夫竟然爱上了一个[智能系统]？！
这简直不可理喻！但让她更不甘心的是，一个制造出来的[智能系统]，一个[模拟数据]，一个[合成声音]怎么会比自己还有魅力？比这个家还温暖？
在剧烈争吵起来的时刻，自己的丈夫竟然说[她]更善解人意，温柔体贴.
这是什么鬼话！
平静的水面掀起了波澜，瞬间倾覆.真的，真的，真的让她很难过.可一边她却又担心丈夫的精神状态.
担心自己的丈夫由于无法和现实中的人好好相处，担心会不会是因为压力太大？才会变得鬼迷心窍？
蜜娅从骨子里是一位传统的，善良的，柔和的女性，虽然当初她的“首秀”影集中，她饰演一位性格火爆，快意恩仇的金发女郎，致命的双枪杀手.
实际生活中蜜娅与这扮演的角色正好相反，她柔情似水，话也不多，不温不火，平平淡淡，细心细致，从医科大学的护士学位毕业以后，在长达三年的婚姻生活里，她从来没有和帕特红过脸，也没有吵过架，一双儿女更是可爱有佳，聪明伶俐.
这位女主人挑不起什么惊涛骇浪，性格本来就像是安静的花园，她的婚姻，幸福安宁，波纹未动的一池深水.
却面临着[风]的考验，还是一股无形之[风].
[现在又该怎么办才好.]女主人心神不宁，彷徨无依.窗外却是春光明媚，阳光在金属的路面上，闪烁发光.
“叮当.”是丈夫回来了吗？
她心上的弦紧绷，终是为情乱神，小碎步疾奔开门之后，却是杰克.
杰克是帕特是老朋友了，也常来家里做客.只不过，他今次身边多了一位妙龄少女，英气十足，柳叶眉下的一双大眼睛透着光芒，浅浅的一笑却跟糖一样的甜蜜.
开门落座，宾主分位.
蜜娅端上两杯茶，两杯花语茶，由洋甘菊，玫瑰，接骨木，石楠，薰衣草和矢车菊口味多样的结合，充满了天然的甘甜和花香，但女主人的脑海里却没有什么甜蜜.
[杰克他一定是来说情，如果开口，我就直接回绝.]
[不谈一字.]
多年以来的温情如清晨露水般消逝，虽然内心之底其实已经松软，哪怕只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呢？但她却不愿意那么容易饶过丈夫，怨怼之情又怎么能那么容易忘却.人类身体最坚硬的器官是牙齿，但在人衰老后，牙齿却是第一个脱落的.人类身体最柔软的是头发，可纵然故去百年，秀发却仍然伴随很久.
[柔软]和[坚硬]本身就没有定数.
现在，蜜娅虽然想原谅帕特，但不希望别人会觉得她的[柔软]就可以肆意欺负.
“帕特不在家么？”杰克开口却只字未提.
有点儿出乎意料，蜜娅愣了下：“啊，他.他出门去了.”
“这位是？”女主人示意了杰克背后的少女.
杰克笑着说：“这位是唐娜，我的同事.”
这少女美丽却并不娇媚，清秀而不妖艳，眉宇间的英气给了人一种说不出的好感，微微的点头.
蜜娅也勉力一笑:“杰克，我听说，你的宿舍着火了？不过看样子你的样子..似乎没大碍.真的是太好了.”
杰克瞟了唐娜一眼，笑嘻嘻的：“恩，我没事，那不过是一场意外，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
“是呀，我觉得你倒精神了很多.你们找帕特有急事？”
“我们是接到总公司的直属命令，负责来回收[圆盘]的.”
蜜娅一愣，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得跌了下去，[圆盘]？那不就是丈夫所泥足深陷的[她]么？那个智能系统，那个[莉莎.莎莉].
她开口问道：“你..怎么突然一下子替总公司做事了？怎么突然要回收[圆盘]？”
杰克轻咳了两声：“有所调动嘛，总公司发现，这次的[圆盘]有很大的问题.”
“有问题？”
“今次[圆盘]在硬件上会散发出一种频率非常低的电磁波，让使用者在身体上有一定程度的[沉迷]，就像是注射了很高剂量的吗啡，会呈现出一种[上瘾]的状态.[上瘾]后，用户会对[智能.语音AI]有很高的依赖性，使用时间也会大幅度增长，甚至会影响到用户的身体健康和精神状态.这不是总公司的设计初衷，所以要求立即回收.”
此刻蜜娅的表情很怪，她强行忍耐住不让自己看上去有丝毫的怀疑.
[什么呀？[智能.语音AI]上瘾？电磁波？又不是冰啤酒和**烟，这在开什么玩笑.]想要开脱也不用这种拙劣的借口呀.她的家族[鹤嘴锄]并非一夜起来的暴发户，对于穿衣饮食，对接人待物一向都很考究，不给他人难堪，是从小就培养素质.
唐娜却看出了女主人潜藏的犹疑：“根据公司的汇总数据，在发放的9556位用户对象中，有2741位与[圆盘]发生了特殊[关系].”
蜜娅的心大跳几下，说道：“特殊[关系]？”
“是的，强磁波迷乱了神经中枢，让一部分用户误认为[圆盘]中的人工智能AI拥有独立的人格.”
“甚至会[喜欢]上那种虚拟的人格.”
听到这，蜜娅的声音有一点点的哽塞：“这..让我很难过，这是一种病态.”
“就因为这样？他们对情感就都把握不住了吗？”
她是真的很难过，这种伤感，本来就是人类最高贵的情感.
杰克立刻说道：“只要脱离了[圆盘]，相信用户就能恢复到以前的精神状态.”
“真的？”
蜜娅并不是猜不到这话里面恐怕亦真亦假，只不过，实在也想给丈夫一个台阶.毕竟，她还不想放弃对生活的热情.
唐娜坐到了女主人的身边，轻轻的说道：“请把帕特的[圆盘]交给我们吧.”
“抱歉，我帮不了你们，帕特他，他平时都随身带着那圆盘.”
“那可不一定，再找找吧？”
女主人心乱如麻，站起来，走向丈夫的书房，翻开咖啡色的书桌的抽屉，一本机甲采购杂志鼓鼓囊囊的，再摊开，原来正夹着[圆盘]，抽屉的另一边，则是两人新婚时的合影，
那时刻是多么的幸福，多么的甜蜜，多么的彼此唯一.
原来.他并没有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这不就是么？”杰克假意说道，冲来却立马一把拿起[圆盘]就塞进自己的口袋.
“啊..”
“蜜娅，谢谢你的合作.”他起身开门就要走，而叫唐娜的少女却一把握住了蜜娅的手心.冰凉凉的小手，却说不出的温暖：“你若还能相信某些东西，就会发现它还是在等待着你的.”
“谢谢您的茶，很甘甜.”
杰克和少女是什么时候走的？
蜜娅记不清楚了，也记不清自己又是怎么送他们出去的，那一颗悬空的心却掉了下来.
现在，她只希望丈夫能回家.
还能回到从前那样，无话不说，一起做梦.
望着高塔落地窗外的迟暮满天的赤色晚霞，铁城的灯光开始点亮.
自己的丈夫，什么时候回家呢.
“这是[博物馆]平面建筑规划蓝图.”
一沓三百页的卷轴夹带着两张[芯卡]递到了杰克的手里，这是在八小时以后，午夜的凌晨.帕特家门外,由帕特亲手递出.他的妻子，蜜娅已经睡熟，睡得很安心，就像当初新婚之夜一样.已经和好，虽然暂时无言，却更胜有声.
帕特眼神在黑夜里闪烁.像是一只小白鼠：“记住，不管有什么理由，擅入禁区都不会被允许的.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执法部可不是好惹的.”
“我知道，大少爷.这个还你.”杰克递了过去，那正是从蜜娅那里取得的[智能.语音AI]的ECHO*回声圆盘.
帕特苦笑，这次是苦中有甜.“不用了，我不需要了.”
这位大少爷这时候才真正感觉到，爱与家庭，是多么的重要，错误虽然已经犯下，若能回心转意，更难得可贵.
“Peng”两兄弟间碰了碰拳头.
“杰克老弟，有些事我很对不起...”
“别这么说，大少爷，下次可要请我好好吃一顿你们贵族才享受得到上等牛排啊.”
“一定.”
飞驰的车，飞驰过的街道，飞驰过的景色，无数行动机甲在钢铁的路面上移动，精准又有规律.凛钢城的人们是不是也会像这没有血肉机甲一样，愈发的冰冷？
疾驰飞车正马不停蹄的赶向[聚镜博物馆]的所在地.这次是换成是唐娜坐在副手，看着窗外的景色，她说道：“我们这么做，是不是过于太偏向帕特了？毕竟他..”
她对这些钢城的[贵族]毫无好感，甚至有点讨厌.
正驾驶的杰克恼了挠头皮，拍了几下方向盘回答道：“不会，我了解他，大少爷胆子小的很，虽然有时候推卸责任什么的，但我能在零件公司混这么久，也多亏了他的照应，不是什么坏人，至于这个[圆盘]女声，最多就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我们的[芯卡]还能用，就说明他一直在帮着缴恶心的税.不帮着他一点，说不过去吧？”
“嗯...”
“对了，这[圆盘]到底又是什么？”
这是烧起帕特和蜜娅爱情炸药的导火索，亥伯龙公司的智能语音.
System－圆盘就在她的手中.
银色[圆盘]很小巧，正好能被唐娜玉手握住，几乎没有缝隙，浑然天成，简约，光滑.
“这[圆盘]是亥伯龙近发送给帕特这样[荣华家族]的礼物，一种特殊的O.S，是要回收的，也不知道干嘛用的，像我这样小平民想要还没有哩.”
“亥伯龙为什么要这么做？娱乐礼物？”
“我也猜不到.”
从凛钢城的机甲人造人所表现出来的执行能力，对于人工智能的需求应该是很高的.但亥伯龙对这方面似乎一点儿也不重视.庞大的企业链中既没有专门的职，也一概没有提及.
唐娜低头沉思了一会：“你是说，还要[回收]？”
“那我觉得,这不像是在[赠送]某些东西，倒像是在[收集]某些资料似的.”
对于这项古怪的馈赠举动，她总觉得不对劲，总觉得里面有什么诡谲.
杰克大大咧咧的回答道：“也许吧，不过还真是，亥伯龙的风格一向严肃又小气，这种[赠送]的举动是从来没有过的.”
“杰克..”
“恩？”
她略带几分英姿的脸蛋，在午夜冰蓝中变成了粉嫩的颜色：“到现在为止.你做了这么多，我真的很感谢.”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上次的劫车，你手上的疤到现在还没能消退.”
他握住方向盘的左手五指上，深红色的烫伤疤痕非常显眼，这正是一拳出击钢铁枭女的代价，歪歪斜斜的，像是几条丑陋的峡谷.
“为什么你还要帮我，其实接下来都是我自己的事.”她轻声的问.
“理由吗？嘿嘿，我做事不是很需要这种东西哩.”
“可是..”
“不用，不用，不用这么正经的啦.你不用再为那晚上的纵火而内疚.”
“在人一生中，到底能和多少人邂逅？如果想要遇到影响自己原生活方式的人，我觉得机会更少的可怜，但是现在和你在一起,这样的冒险我倒觉得很有意思.”
“是吗？”她双手握住合十放在膝上.
“你看，就要到了！”他指向了前方.
无尽的灯光和钢铁路面反射，使得光与光交相辉映，一盏灯变成了两盏灯，两盏灯变成了四盏灯，四盏灯变成了八盏灯，如此辉耀，仿佛让人难以分辨现实和梦境.
Honglong...一台鸵鸟般的双足步行机甲轰鸣的走过，这是负责疏散，指挥交通的[奉献天使],在它的指引下，驾驶过两处街道，远方那螺旋形的尖塔隐约可见.
没错，[聚镜博物馆]就要到了，那螺旋的造型仿佛是命运的连锁，这是条可怕魔链，有时候锁得你有气无力，纵使奋力挣扎，却始终施展不开，有时候这条魔链又会突然的夺走你所珍爱，有时候却会把本来毫无关系的两人紧紧的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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